昔日洛陽有酒樓名遊龍，是崔魏產業，酒樓中多京城豪少。又有酒樓名驚鴻，是沈莊產業，洛陽地處中原，酒樓中卻有一株桃花，能四季開花，顏色如血，後來毀於戰火，父親提起時還十分惋惜。
    我沒有去過遊龍樓，也沒有看過驚鴻樓的桃花，九國紛爭到現在，各國財力都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大周貴族那日漸減小的排場就是最明顯的證明。
    我不是父親，沈二也不是沈麟寒，我們也不想去驚鴻樓看桃花，如今世事艱難，刀光血影遍地都是，還需要看什麼桃花。
    不過他畢竟是沈莊人，優雅奢侈的行事風格還在，侍衛上酒，端上來兩壇紹興女兒紅，他笑著介紹：“這是千柳樓的收藏。”
    我“哦”了一聲，沒有說話，然而喝了幾口又忍不住問：“柳俟那小子，最近怎麼樣了？”
    沈二修長手指盤著杯口，猶豫一下，才道：“他一直呆在杏子林，我剛才在崔魏遇見杏子林的人，林凰說他一直跟著秦如晦在藥穀閉關，秦老爺子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帶徒弟，是沒有消息傳出來的。”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也低下頭去玩著酒杯，腦中明明有太多話在盤旋，卻一句都問不出來。
    “你……”
    “你……”
    再開口，卻是兩個人的話撞到一起，我尷尬地笑笑：“你先說。”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他似乎在斟酌著說辭：“我查清了北靜的事，那隻蠱獸已經垂死。你們仍然要在林城停留嗎？”
    “商會結束之前，暫時是不會走的。”我說道。
    他又垂下眼睛，他是那樣聰明的人，自然猜得到我是有什麼事不想告訴他。
    “你呢？你最近怎麼樣？”我開口打破沉默。
    他別開眼睛，像是在躲避我的目光般：“也沒什麼，朝廷沒有大事發生，江湖也平靜得很，我過得很好。”
    我抿著唇，感覺喉頭幹澀，說不出話來。
    沈二忽然抬起頭來，目光在我臉上一觸及離：“對了，江文彥讓我傳消息給你，說邊疆布防情況很好，北鐸也遵守了協議，在和西鐸琉國糾纏。”
    “那就好。”我抿了一口酒，暖意從舌頭上一直燒起來，隱隱地有點疼。
    “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和你說……”他輕聲說道。
    “哦？”
    “我定親了。”他抬起眼睛，眼睛是溫潤黑色，如豢養的小獸。
    “那個，我知道，是白家的五小姐吧。”
    他“嗯”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白家四小姐，叫白漪然，實際上是獨女，白夫人身體不好，前麵夭折了兩個，叫她白五，是想騙騙鬼差，前麵夭折了四個，好歹留下這一個。
    北方人的迷信，實在是無聊的事。
    我坐在這裏，身上卻漸漸地冷起來。
    這算什麼呢，接風宴？久別重逢？祝賀他去白家定親？
    然而我心裏卻隱隱地知道，我是最沒有立場惱的，要不是當初拋下沈莊的事務去細柳救我，他也不會迫切需要一場姻親來鞏固自己掌權。
    可是，他才十九歲，這麼年輕……
    忽然，就想起在崔魏門口那一個照麵，明明是那麼熟悉的臉，熟悉的身形，明明離上次見他不過兩個月，那一瞬間卻恍若隔世。
    我心底，不停地泛上層層的苦味。
    是該，放手了吧。
    “我忽然想起驛館裏還有點事，下次有時間再出來喝酒吧。”我匆匆忙忙地告辭，幾乎打翻桌上的女兒紅，走到門口才想起那株碧朱天香草，抱著花盆“噔噔噔”跑下樓梯，冗長的木樓梯上足聲響亮地回響著，我跌跌撞撞跑下來，落荒而逃，像有什麼怪物在身後追著我般。
    我狼狽地發現，在我想著要放手的那一瞬間，我心頭閃過的念頭，竟然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