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大周京城的渡口，雪還在下，灰蒙蒙的天空裏，雪花搓綿扯絮般灑下，在河麵上打著旋，然後消失不見。
    戚櫻獨自一人站在船頭，漆了桐油的黑亮甲板上，他穿一身冷厲的白，抬手橫袖，袖口大片櫻花的紅，淒美如血。
    雪很大，他肩頭很快落上一片茫茫的白，缺失血色的唇在嚴寒中呈現出一種蓮般青色，我伸出手來想要觸碰他，但是理智約束著自己的動作。
    “到津衛之後，沿著河入海，去東瀛，不要停，找到藥師之後，等我…一定要等我。”乞求恩賜般，我看著他玄黑瞳孔說道。
    他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我，眼中波瀾不起。
    就在五天之前，我們都站在他的位置，我們本可以一去不回頭，我們本可以攜手相忘江湖，我們本可以去看猿飛家的八重櫻，去看卐穀的流火……
    然後，因為我愚蠢的自信，因為我莫名其妙的責任感。這些未來都毀於一旦。
    即使，即使我們能逃出去，可是我們能逃去哪裏，他苦心隱瞞的秘密已經被揭開，死亡的陰影像烏雲橫亙於我們頭頂，我們逃到哪裏都逃不出去了。
    沉默的櫻衛整齊地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場離別。
    他們不懂，他們沒有愛過一個人，他們沒有這麼多的不得已，他們的一切都聽從命令，他們不需要掙紮，不需要輾轉反側，他們不需要背負這麼多，他們隻要聽命令就好，就自然有光明未來，有武功巔峰，有一生成就。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不是安司鳳，我不是什麼軍事奇才，我不是能阻擋夏炎宸的將軍，如果可以，我多想做一個櫻衛，靜靜站在他身後，隻要跟著，就不會被拋下，不會被人帶走，就可以一直看著這個叫戚櫻的人，陪他泛舟滄海，一笑平生。
    然而，不行。
    我是他愛著的安司鳳，我也是值得他愛著的安司鳳，我必須是天縱奇才，我必須是談笑間指揮百萬兵士，我必須有能力，有擔當，我才能站上他身邊的那個位置，才能保證自己不被留下，眼睜睜看著他遠走。
    我必須是這樣一個安司鳳，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安司鳳，能夠從北靜王府脫身而出的安司鳳。
    解開係船索，櫻衛請戚櫻進船艙，王府管事請我下船，我靜靜站著，看著戚櫻走下甲板，他似乎又瘦下來，風吹得衣袖亂擺。
    “戚櫻。”我忽然叫他。
    他疑惑地回過頭，被我驟然撲上去的身體撞得緊貼著船艙，我捉住他下巴，吻了上去。
    不過半刻遲疑，他迅速奪回主使權，攬著我腰壓我在船艙上，狠狠咬我唇角。
    我悶聲笑起來，這樣細微的痛楚如此熟悉，是他常用的懲處手段。
    “怎麼，後悔了，要和我一起走？”他眼睛發亮，唇角上挑，袖中已經有光芒微閃，是無塵劍。
    我搖搖頭，抵著他肩膀，從他懷抱裏退出來。
    “北靜的勢力不是武力可以解決的，我留下隻是權宜之計。”我淡淡解釋。
    他又不說話，抿緊薄唇，一副隱忍發怒的模樣。
    我笑著摸上那線條精致的臉頰，笑道：“不要這樣了，隻是五年，又沒有多久，你要是平安的話，還有多少個五年。”
    雖然，這樣笑著。
    可是我比誰都明白，戚櫻未必還能有五年。
    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實，像縮在殼中的烏龜，明明是天都要塌下來的大禍，我們卻竭力地將之拋於腦後，仿佛這世上能分開我們的，就隻有一個北靜水溶。
    心又劇烈地抽疼起來，我用手按上胸口，裝作若無其事般對著戚櫻笑道：“好了，別生氣了，開船吧。”
    戚櫻卻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我，緊抿的唇因為剛剛的吻而有了點血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笑了一下，轉身下船。
    “等我。”
    這是我最後一句話，也是我唯一想要說的話。
    戚櫻，不論你走到哪裏，不論你能走到哪裏，不論我們是否被這死亡的陰影壓得喘不過氣來，請你等我。
    求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