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睿笑了起來。
    相比嬰兒響亮的哭聲，柳太後慘白的臉色已經讓他有了勝券在握的信心。
    也許是為了展示他的寬容，他微笑著給太後遞了一個台階：“祈睿看太後並不知情的樣子，如果有什麼話，最好現在說了，不然等會就算是太後想說自己不知情也沒人相信了。”
    果然是自幼熟讀兵書的人，用起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招，也甚是嫻熟。
    太皇太後聞言，冷冷地瞄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太後，繃緊了聲音道：“熒兒是太後親生，怎麼會有不知情的說法，六王爺向來聰明，這時候怎麼糊塗了？”
    “侄兒問的是太後娘娘，太皇太後不必急著替她遮掩，”祈睿冷笑著盯住太後：“太後娘娘，你可想清楚了，祈熒真是你親生的嗎？”
    這招倒是巧妙，要是柳太後這時候否認的話，熒皇子就變成了實打實的假皇子，可是至少柳太後可以自保，不至於跟著我們陪葬。若是柳太後仍然一口咬定熒皇子是她親生，混淆皇室血脈的罪名就變成了淫亂後宮，以一國之母的身份，生出的孩子卻不是皇家血脈，這樣的罪過，通常是誅九族都嫌輕。
    滿殿人屏息靜氣，都在等柳太後的回答。
    臉色慘白的女子抬起眼睛，在殿中團團圍著的眾位皇親的臉上掃過，和我短到無法察覺地對視之後，忽然低低地笑了。
    她的笑聲雖然清淺，卻沒有了局促的緊張感，隻是莫名地透出幾分看破的淒涼來。
    她說：“六王爺說笑了，哀家自己生的孩子，難道自己不清楚麼，六王爺這樣套哀家的話，到底是何居心呢？”
    祈睿臉上的笑容一僵，又緩緩綻開來，他也朗聲笑道：“那祈睿且看滴血認親的結果出來後，太後還能不能這般硬氣。”
    猶在哭鬧不休的熒皇子被宮人抱住，抓出白白胖胖的手掌，把手指抵了出來，祈睿拿著細小的銀針，抓住嬰兒的手指，我捧著一個盤子，裏麵是一塊小小的指骨。
    昔日在總是膩在連城身邊的沉默少年，祈恒的兒子，少年天子，背叛我們的人，最後也隻剩下這些骨頭而已。
    銀針在指尖一刺，血珠立即沁了出來，所有人都耐心地等著那一滴小小的血液滑下，因為這一點小小的紅，幾乎就決定了半個北祈的命運。
    我手心濕冷，手指狠狠掐住掌心，強迫自己鎮定，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要讓別人都看不出一絲破綻。
    “你不會做什麼傻事吧，”垂著頭的青年忽然說道，他手裏的銀針發著光，唇角翹起得意的角度：“比如說挺身而出救那群女人之類的。”
    我皺眉：“有何不可？”
    狹長鳳眼驟然抬起，狠狠瞪住我：“你不要傻，混淆皇室血脈是死罪，你救不了她們。”
    “混淆皇室血脈是死罪，那我這個幕後指使豈不是要千刀萬剮？”我不屑挑眉。
    他悶著聲笑起來，一聲聲笑都被壓在喉嚨裏，像是響起了低沉的雷聲：“你的罪自然有我來罰。”
    “隻怕你罰不了吧。”我捧起盤子，一滴殷紅血滴緩緩滑落到瑩白的骨頭上，紅色在光滑的骨頭上滾動一下，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它會從骨頭上滾開不能相融的時候，奇跡發生了。
    殷紅的血液，一點一點，緩慢卻堅決地，融入到了骨頭之中，隻在骨頭上留下一個暗紅的印子。
    滿室驚呆。
    誰能想到，祈六王爺召集皇室宗親，糾集兩大親王逼宮於太和殿，出言不遜信心滿滿，一口咬定熒皇子不是皇室血脈，為此不惜和太皇太後撕破臉皮，最後竟然成了一場盛大的鬧劇。
    祈睿的臉色瞬間蒼白，狹長眼眯得陰鷙，抬起眼睛，目光淩厲地看著我。
    那一瞬間，我以為他會出手殺我，以北祈皇族慣有的鐵血手腕把今天的一切都抹殺在這個太和殿中，殺掉所有知情的人，讓熒皇子的血脈問題，成為隻有他們北祈皇室才知道的驚天秘密。
    可是，沒有。
    他隻是這樣看著我，眼裏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氣，有的隻是這種淩厲的悲哀，那是像在跋涉過努力過之後才發現自己所追求的不過是海市蜃樓一樣的悲哀表情。他是皇族這一代最傑出的天才，即使隻有這一瞬的時間，也足以讓他把所有事都想清楚。
    我的挑釁，我在朝堂上和他對立的那些鬥爭，在齊安王府的那個吻，那些看似迷亂的勾引，那些所謂的“定金”，都隻為了引他入甕，讓他在還沒有徹底查清楚宮中事務的時候，就抱著必勝的決心貿然對我出手，從而輸掉了他手中最大的籌碼。
    我這一場，算計得這樣深，算計得這樣狠。
    我這一場裏的風花雪月，魅惑或者廝磨，都隻是引誘他的陷阱，我要奪他的權，敗壞他的名聲，將他徹底擠出朝廷。
    這就是我的陰謀。
    然而，他還是有機會的。隻要他能狠下心來，殺了我，殺了今天所有會泄密的知情人，包括太皇太後，包括不服從他的皇族宗親，然而以鐵血手腕，整頓朝綱，重奪大權。
    可是我這一局中最狠的一步，就在這裏。
    我賭他不會殺我。
    他寧可輸掉所有，也不會殺我。
    他為我而來，如果殺了我，他贏得整個北祈，又有什麼意義。
    這一場豪賭，我把命壓上，賭他愛我至深，勢在必得，絕不留情。
    而他祈睿，也隻有一瞬的時間作出決定，他選擇讓我贏，於是那一瞬過後，宮人叫著“太後”的喧嘩聲響起，他已成輸家。
    成王敗寇，從來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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