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景陽王府牌子的馬車很輕易地通過了西直門盤查的崗哨，有侍衛想要掀起車簾，被蘇玨笑著阻止：“家父風寒未愈，不宜見風。”那侍衛見他這麼說，也就訕訕地罷了手。景陽王府大公子平庸名聲在外，雖有一身好醫術，也被世人歸為了不務正業之流。
    馬車停在太和殿外，窗外一片深黑，我挑起車簾下車，肩膀忽然被按住，文謙的父親看著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賢侄你身在朝堂，不卷進爭鬥是不可能的，但是聽老夫一句勸，凡事都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若真是時勢緊急，也好抽身退步。”
    因為自己深入人心的紈絝形象，我極少體會到這種來自父執輩的關心，縱然我不止一次地腹誹過這個在官場打滾多年的王爺沒有在文謙被逼得無路可走時扶一把手，可是看著他自文謙出事後驟然斑白的鬢發，我還是無法真的心懷怨恨。
    我跳下車，蘇玨跟著從車轅上跳下來，低沉著聲音說：“我陪你走一段吧。”
    我站定了，抬頭看著他，他有著不輸給文謙的桃花眼，卻總是韜光養晦地半眯著，久而久之，連我們這些和他一起長大的人都忘了他本來的樣子。
    “還是決定要去嗎？”我沉聲問。
    他輕微地“嗯”了一聲，暫且當做回答。
    是啊，他不去那個人身邊，還能去哪呢，北祈容不下他，昔日一起長大的同伴都死傷殆盡，隻剩下一個我，偏偏還總是怨恨著他。
    現在想起來，他其實一直都不好過，長子，卻是庶出，所以天縱英才也隻能藏著，所以讓小他三歲的文謙當了景陽侯爺，文謙死後他未必比我們好受，可是全京城的人都在讚歎他的“好運氣”，都篤定地以為，他一定為那個落在自己身上的爵位欣喜若狂。
    生於豪門，長於豪門，他是景陽王府默默無聞的蘇玨侯爺，昔日京都四公子零落散盡，他陪我走完這段路之後，也要各奔東西。
    再相見，就是敵人。
    而我呢，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太和殿中等著我。混淆皇室血脈，把持朝政，支持後宮幹政…這條條罪名，都大得可以壓死人。
    然而我不能退，就像蘇玨一樣，我有必須堅持的理由，我有要保護的人，和我必須去做的事。
    這些事，就是我的命運。
    偌大的太和殿裏，團團圍著皇室宗親，京中上得了台麵的皇族都在這裏了，太皇太後端坐在鳳椅上，柳太後抱著繈褓中的太子熒斜身坐在龍椅上，滿臉慘白卻不失端正。
    明明已經要開春，殿內卻好像仍然處於數九寒冬之中，大殿中雖然有不少人，可是卻鴉雀無聲，隻聽見質問的聲音在回蕩。
    正在質問太後的，是皇族三位掌權親王之一的廉親王，他脾氣向來暴躁，即使上了年紀，聲音也中氣十足。祈睿一臉恭敬地站在一側——他是第一個看見我進殿的人。
    “太皇太後可知我祈氏皇族血脈斷斷不容混淆，先帝早夭，留下遺腹子固然是江山大幸，但是老夫收到可靠情報，不知是何人假冒皇子，想將我皇室血脈混淆？”廉親王也是當年掌過大權的王爺之一，輩分還在太皇太後之上，說話自然是有底氣的。
    “荒唐！荒唐！”太皇太後急得變了臉色，連連拍著鳳椅扶手：“是何人造出這等謠言，哀家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其實，也未必就是謠言…”打斷了太後的話，祈睿不緊不慢地開口了，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抬眼看著太皇太後：“畢竟，空穴來風，事必有因，您說是吧，太皇太後！”
    “睿兒不得無理。”廉親王低聲嗬斥，朝太皇太後拱了拱手道：“是老臣管教無方，老臣惶恐，但是當今之計，還請太後拿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來堵住流言，不然再任其散播下去，江山危矣，社稷危矣！”
    好一對祖孫，唱得這出精彩戲份，要是我不來的話，可不是白白錯過了。
    “這…”太皇太後沉吟著，抬眼間看見站在殿門處的我，看我眼神示意，並沒有要現身的意思，於是淡淡說道：“廉親王所言有理，但是貿然求證，隻怕消息走漏，反而引得市井小民越發以為謠言是實…”
    “今日之事，老臣特意囑咐過眾位皇親，定不會走漏半點風聲，況且此次睿兒集結皇族宗室，隻是為了清除朝中掌權佞臣，怎會對太皇太後不敬。還希望太皇太後不要多加阻攔，護著那佞臣才是。”威逼利誘一齊湧上，想必廉親王心中，早以為事情已經十拿九穩了。
    我大步踏入殿中，朗聲笑道：“既然是為了清除‘佞臣’，那廉親王隻要衝著‘佞臣’來就是，何必在這裏逼迫婦人，司鳳幼時就聽說廉親王軍功顯赫，莫非那赫赫軍功，都是恫嚇婦人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