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居住的含章殿，還是清晨就有宮人掃去了積雪，我走過鋪設著漢白玉的幹燥地麵，第一次和當朝太後單獨相對。
    太後姓章，其實年紀不大，也就比祈恒小上三四歲的樣子，美是不用說的，難得的是被祈恒辜負了這麼多年，看見我這個姓安的人，竟然沒有一點怨恨。
    要是祈熙能學到她一半的胸襟，連城又何需死在他手上。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紛紛擾擾，恩怨情仇，都隨著祈熙的垂死而煙消雲散，京都四公子隻剩我一人獨活，皇家三代帝王夭折的年齡讓人觸目驚心，昔日京中那驚才豔豔的三對人，有皇帝，有濁世翩翩佳公子，有將軍，有流落在外的皇子…如今兩對死別，一對生離，滿世界傳誦的名字，都不再屬於我們。
    我們的時代，早已過去。
    我屈膝半跪在這個曾經母儀天下的女子麵前，我不是因為她是太後而跪她，我是替連城而跪，祈恒和連城已死去，真正犧牲的卻是她。
    這個曾經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看著我這張有著和連城一樣琥珀色瞳孔的臉，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三年前，她盛年喪夫，雖然那個男人不曾給過她應有的溫情，但這個世上，女人能依靠的，畢竟隻有自己的丈夫。三年後，我讓她喪子。
    北祈這一座森嚴宮殿，重重宮牆內的政鬥，仇殺，到底犧牲了多少人，恐怕已經數不清了。
    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北祈的皇位之下，鎮壓著的枯骨，又何止千萬。
    我麵前的這個女人，她被包裹在層層羅綺層層脂粉之下，可是在她登上皇後位的那一刻，她的一輩子已經斷送。
    這樣的愧疚，讓我一直垂著頭，直到頭頂傳來她雍容莊重聲音：“請起。”
    她有一雙眼角微垂的眸子，抬起眼睛的時候卻是黑白分明如棋子，我還來不及想起這雙眸子在哪裏見過，就聽見她高聲說道：“淑兒麗兒，還不出來拜見將軍。”
    一雙宮裝女子，垂著頭從屏風後走出，我還來不及伸手阻止，她們就已經撲通跪倒在我麵前，恭敬磕頭。
    “這是？”我皺著眉頭看著太後，這樣動亂的時候，我當然不會認為太後會心血來潮送我兩個美女——何況整個京都都知道安司鳳喜歡的是一個叫戚櫻的男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話雖然直白，卻有道理。
    不過，雖然我在一開始就知道此番太後找我一定是有事相求，可是當我麵前跪著的一對人抬起頭來的時候，我還是驚住了。
    眼前跪著的，正是柳家那一對統率後宮的姐妹——柳淑妃、柳麗妃。
    自古有律，君不拜臣，父不拜子，她們是皇帝宮中人，其中淑妃更是當朝皇後…
    這樣的重禮之下，分明是將性命相托了。
    “將軍是明白人，哀家也就不拐彎抹角了，聽說將軍如今接管了相思門，以其天下第一的情報機構的勢力而言，想必哀家的身世在將軍眼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章家養了哀家十五年，哀家就許了他們一世榮華，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唯獨對哀家的親生父母柳家，哀家一直有所虧欠，如今柳家大難在即，請將軍看在哀家的麵子上，對柳家出手庇佑，哀家就讓淑兒麗兒給將軍跪下了。”
    我眯著眼睛，看她以大義相托，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太後言重了，司鳳現在無官無爵，自身難保，怎堪太後重托？”
    “正是因為將軍自身難保，妾身才鬥膽請求將軍…”跪在我左前方的女子忽然開口，酷似柳俟的眼睛抬起眼簾，直視我，微微一笑：“齊安王府世代為相，將軍想要起複，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麼？”
    怪不得祈熙隻敢讓她為妃，這樣的算計，若是讓她當皇後，連她的堂姐能否幸存，都是未知數。
    太後見我麵色不善，想要開口嗬斥她，我示意太後不用阻止，朝麗妃微微一笑：“說下去。”
    有著豔麗麵孔的女子抬頭看我一眼，繼續說道：“何況若是將軍此時不先發製人，等到祈六王爺把持朝綱，兵權在握，再封鎖齊安王府，將軍…”
    “住口！”太後聽得心驚，憤然出口嗬斥，一雙美目瞪視著麗妃：“麗兒不得無禮。”
    我抬手阻止太後，往前一步，踏在她的宮裝裙裾上，輕佻抬起她下巴：“貴妃請繼續…”
    豔麗女子得意地揚起眼角，獻計般笑：“若是等到祈六王爺掌權，再來包圍齊安王府，將軍莫不是忘了安相爺是怎麼死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