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喜歡北方的宴席。
    矮得讓人坐下就無法動彈的幾案上擺滿精致的膾炙，上好的蘭陵美酒被裝在琉璃壺中，琥珀杯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發著幽幽的光，這樣粗糙地融合了北疆風味和京都舊習的宴席，比兩者中任何一種宴席的花費都要多。
    如果父親在的話，發現他最喜歡的花廳裏充斥著厭惡的烤肉香味，會說什麼呢？
    有人附庸風雅地折了梅來插在垂門兩側，我像精致木偶，跟在戚櫻身後進入花廳，因為垂著頭，所以看不見滿室的客人，隻看見腰上的那枝櫻花，美得讓人萬念俱灰。
    “司鳳，抬頭。”戚七皇子下令。
    我抬起頭來。
    隻聽見滿室人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有人手忙腳亂地打翻了酒壺，錦緞衣服上一片肮髒酒漬。
    站在滿室皆是帶著欲望的汙濁目光裏，迎著那些明目張膽的目光，我表情麻木，隻是胃裏翻江倒海。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惡心，也許是因為這些人，也許是因為自己。
    之於戚櫻，他怎麼會有錯呢，他是當今權勢滔天的紫衣侯，他是身為天子叔輩的戚七皇子閣下，他隻不過是收得美貌男寵，所以拿出來炫耀，又有什麼錯呢？
    何況，我還算不上男寵，隻是男倌。
    有穿著明黃袍子的人迎上來，我被他袍角華麗的龍繡刺傷眼睛——是祈熙。
    怎麼樣呢，你害死姚衡，逼死連城，如今蘇文謙已死，安司鳳淪落成囚，京都三大家族蕩然無存，你又有什麼好處呢，你昔日是天子，來我齊安王府做客，連城親自給你泡茶，我帶你去武場摔跤，文謙開玩笑要帶你去逛銷金館，連性格內向得讓人恨不能咬幾口的姚衡，他也親自教你寫檄文。可是現在，紫衣侯府夜宴，你作陪，紫衣侯遲到，你還得親自來迎接。
    報應不爽，我看得多麼盡興。
    當年父親說過，隻有無能的人，才寄希望於報應，現在我親口承認，我安司鳳無能。
    我若不是無能，為什麼當年不聯合掌握朝中大權的連城挾天子以令諸侯，我若不是無能，為什麼會被北鐸牽製在邊疆十年，連朝中爭鬥，自己的親弟弟也無法顧及，我若不是無能，為什麼今天站在齊安王府中飛揚跋扈對天子無理的人，不是我。
    因為我安司鳳無能，昔日京中同氣連枝的三大家族才會土崩瓦解，因為我安司鳳無能至極，所以連城才會被卷入北祈皇權紛爭之中，死無葬身之地，因為我安司鳳無能，所以今天我才被扮成吸引人目光的木偶，變成衣著華麗的男倌，坐在這裏，看著這些忠臣明君的把戲，看得作嘔。
    我安司鳳，少年得意，封狼居胥，號稱鳳翔將軍，號稱司鳳公子，不過是世人附和，其實無能至極。
    戚櫻假拜下去，祈熙虛扶起來，道聲“愛卿不必多禮。”昔日眾位先皇愛才的儀式，被他們變成了昏君權臣掩人耳目的把戲，也許是我戲謔的目光太明顯，祈熙如芒在背地和戚櫻見過，就邀請他上席。
    “皇上，你還沒和司鳳打過招呼呢…”戚櫻的手按上我肩膀，像一條蟄伏的蛇。
    “哦，司…司鳳，別來無恙。”祈熙垂下眼睫，不敢看我眼睛。
    我咬著唇，一言不發，戚櫻淡淡說道：“司鳳，回皇上一句，不要太沒禮貌。”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順著脊椎滑下，在我腰際若有若無地畫著圈，我驚得渾身一顫，仍然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
    曾經，在連城麵前我發過毒誓，齊安一脈，從此上不拜天子，下不理蒼生，那時，我的弟弟，溫潤如玉的連城，他眼角低垂，已經沒了呼吸。
    即使死在這宴席上，我也不會違背這個誓言。
    滿廳的臣子，都眼睜睜看著我們三個人的對峙，祈熙的眼睛始終不曾抬起，而肅殺的氣氛，越來越濃。
    卻被一句話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皇上，侯爺，看來維汜是來遲了。”
    ---------------------------------------
    好了好了，不虐了，沈二爺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
    獨自撒花然後飄遠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