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禦書房的過道上，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讓芮素顏覺得如同踩在了雲朵上一般不真實。前方的何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想來是從鳳還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在一旁侍奉。所以一路走來，所有伺候的宮人們都會停下手中的活，垂手低頭立於道旁，直到何公公離開才會繼續做事。芮素顏想著那個冷颼颼的皇帝怎麼不隨便打發個人讓自己過去，偏讓身邊的親信來，真是不知在想什麼。前幾日差點要來自己的命，現在卻表現的很重視自己似的，真是讓人疑惑啊。低著頭胡思亂想之際，竟已到了書房門口，烏木浮雕盤龍圖案的大門微微敞開，些許的爭執聲從裏麵傳出。
    “陛下，那乾坤閣女官還是個尚未及笄的孩子，若是讓她擔任迎接使團之重任，怕是極不妥當啊，祭祀大人，你也該勸勸陛下啊！”一旁的何公公壓著聲音向皇帝稟報人已帶到，芮素顏微微撫了撫朝服上的褶皺，慢慢推門而入。看見早已更換便裝的祭祀大人品著茶水，麵無表情的坐在一旁，待見到素顏進來，隻略略瞥了眼，就又低頭飲茶，仿佛茶水中充滿了整個世界。方才埋怨著帝王胡鬧的丞相大人轉過身來，反應倒是很大，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大量芮素顏後，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微臣給皇上請安。”因著的是朝服，素顏行的自然就是官員拜禮，俯身握拳叩拜。“平身。”沒有起伏的冰冷語調讓素顏起身之前感覺抖了一下，終究是記得那日的殘暴施虐，這杯弓蛇影的日子怕是要持續很久了。
    丞相大人看著鳳還帝向芮素顏說著迎接的事宜，細細地問著準備的事項是否妥當。這邊素顏也是應對自如，不漏怯意。便決定不再在那裏討皇帝的嫌，免得引起帝王的怒意，這些年要不是自己審時度勢，知道不要輕易觸動皇帝的底線，恐怕早就像那幾個老家夥一樣腦袋分家了。於是躬身行禮，慢慢地離開了禦書房。原本垂著眼細細品茶的祭祀大人，在丞相離開的瞬間放下了原本吸引他所有注意的天青色細瓷茶盅，終於正眼瞧了瞧站在禦案前許久的素顏，開口問道：“餓了嗎？”素顏本就在那裏尋思鳳還帝此番的意圖，冷不丁地被一直沉默的祭祀大人詢問，便直覺點頭說是。鳳還帝也不為難，吩咐何公公讓人端來點心，讓芮素顏坐在祭祀大人身旁吃完再說。芮素顏本事有三分餓，看著端來點心的人是早朝時立於皇帝旁侍奉的女子，便倒了胃口，向著雲大祭司那裏躲去。雲大祭司直接取過綠豆糕，用素巾托著塞到了素顏的手中，輕輕說道：“真沒眼力，看不出是暗部的人扮的的嗎？”素顏聽到這句，知道自己出來大洋相。並不是自己之前胡思亂想的那樣，以為是下了降頭好讓屍體行動，又想了想鳳還帝的脾氣，估計是不會願意自己惡心自己的，故而讓暗部的人假扮又能掩過菡萏殿的刺殺事件，又把奸細安插到大臣中間，倒真是一舉兩得。於是這才敢舒了口長氣，頓覺腹中饑餓感又出現了，急急咽下綠豆糕，算是安慰自己受驚嚇的腸胃。
    “陛下。”一個明藍的身影推門而入，向著皇帝行了禮，素顏看到是顧惜懷，就趕忙咽下口中的糕點，抿著嘴不知道該不該出言相認。倒是顧惜懷動作迅速，直接跪在了芮素顏的麵前，言道：“大小姐，仁覺愚鈍，未能在考試院時及時認出大小姐，還出言不遜，此為罪一，菡萏殿裏，仁覺再次失職，沒有早一步護住大小姐，讓您受驚嚇，此為罪二，秋水殿裏，行了苟且之事本不應活，卻讓大小姐出手相救，汙了大小姐的清眸，此為罪三。三罪相加，仁覺本應自裁謝罪，但因陛下勸誡，方才決定暫留賤命，請大小姐定奪。”說罷竟叩頭不起了。芮素顏揉著突突叫痛的太陽穴，感受到了來自禦案後的殺氣帶來的壓力，知道這個家夥哪裏是鳳還帝勸誡方才請自己定奪，定是威脅了若敢自裁，便會要了自己這條小命，方才肯作罷的。便不顧手上還有點心的殘屑，伸出托住了又要叩頭的惜懷，撫摸著蒼白的臉頰說道：“惜懷，當年是我，不，不是我，是追雪，說出了那樣殘忍的話，逼迫你發下毒誓，才會讓你痛苦了那麼多年，而我，芮素顏，雖不敢說完全了解你心裏的苦痛，但一星半點也是揣摩的出來的，隻隻那些已叫人心酸不已，悔恨當初，我又怎敢再說出什麼裁奪你性命的話呢？”
    空出一手解下了頸中的絲巾，顧惜懷看到素顏頸中的瘀傷，不由皺緊眉頭，欲要出聲，話頭卻又被素顏攔下：“你莫難過，這是當年在秋水殿裏種下的惡因，就該由我承受這一切的惡果，隻當是償還了些許罷了。隻是你顧惜懷要記住，這世間再沒有了追雪這個人，唯有芮素顏存活，你當年的誓言可以盡力忘了幹淨才好了。如果你愛著那個男人，就聽我的勸告，接受他，如果你不愛，我就是拚盡所有，也會讓你離開的。不為別的，隻為你神武將軍所犧牲的一切，我就該做。”素顏說到最後竟無法控製住眼淚，哽咽的不能自己。如果說站在追氏族長的立場，對惜懷的所作所為是盡到的本分，那麼，現在的自己則是在盡到一個有良知的人的責任。如果要贖罪，那麼便也隻有盡力而為了。
    最後還是祭祀大人把兩人分開的，把哭的全身輕顫的素顏攬入懷中，拍著後背輕輕安撫，眉間皺起，似是回憶起當年還是太子妃的追雪的種種行為，確信並無不當之處，不明白為何現下會哭的如此傷心，玉石般的臉龐顯得愈發的沉重。而顧惜懷這邊也不輕鬆，往事曆曆在目，自己被親人險些逐出家門的一幕赫然閃現在腦中，幸而自己最後護住太子妃魂魄，換回親人認可才得以回轉局麵留在了京城。可方才聽到芮素顏說出那樣的話，讓原本封死的心溫暖了起來，明白當年的錯得到大小姐的原諒已是不易，自己禁錮多年的感情也受到了認可與祝福時，便如受福臨般讓人狂喜。閉上雙眼忍住眼眶中的熱淚，卻感覺投入了一個炙熱的懷抱，濡濕的舌頭鑽進了自己的口中，一時間忘記了掙紮，隻想沉迷在這放縱的情感中去，哪怕隻有這片刻也好。
    芮素顏本來在極認真的哭著，覺得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大大的棒打了這對鴛鴛，悔恨不已痛徹心扉，卻在擦著眼淚的間隙看到兩人擁吻的難得畫麵，便眯起眼來陶醉其中，雲大祭司也感覺到素顏情緒上的變化，看向皇帝與懷惜那裏，剛要發怒斥責，一隻還沾著眼淚混著綠豆香的小手堵住了嘴，濕漉漉的眼睛望著自己，懇求著不要打擾這片刻的安寧似的，便心軟點頭，抱起脫力癱軟的人離開了禦書房。芮素顏本不想走的，但是哭的太用力，加上這幾日夜夜噩夢，體力不支，隻好任由雲大祭司抱走。但在逐漸進入夢鄉前，素顏嘴角終於掛上久違的微笑，隻是若是她能夠提前預知晚上將會發生的一切時，不知還能笑得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