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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型師給湘遙披散了頭發,細心梳理好後,便給她衝洗按壓,那女發型師給湘遙一邊梳洗著長發,一邊輕聲讚歎著:〝小姐,妳的發質真好。〞
水花微微濺擦到湘遙的眼簾長睫上,那發型師微愕,便趕緊給湘遙用毛布輕拭去水珠,可驀地,她便見湘遙的眼眶一紅。
〝小姐,那些洗發乳,不是衝進妳的眼睛罷?〞那發型師焦急的詢問著,可湘遙緩緩搖搖頭,示意她繼續洗發。
發型師用拇指、食指按摩著湘遙的後頸,隻覺她的頸肌繃緊,似久久不能放鬆身體,她便輕輕用薄毛巾給給湘遙掩臉,朝她柔聲說道:〝妳先闔闔眼,先休息一下。〞
她彷佛感到這女孩的雙肩在輕微顫動,她還是用陰力給湘遙按揉著她的頭皮,又悄悄掩好那雪白的毛巾。
湘遙洗淨了長發後,便坐到漆皮皮椅上,等待發型師給她剪發,她捎來一綹黑發,那頭發本已長至腰下,她每年也有修剪頭發,可除了修理發尾外,她決不肯一把絞斷這把發,可今天,她決心要一刀兩斷。
〝湘遙,妳怎麼眼紅紅的?〞思勉一直守候在旁,他望著滿眼通紅的湘遙,便默默攥緊她的右手,似在安慰她,可他的手一握緊,湘遙便要微微一縮,思勉還是使勁的捏著她,不讓她退開手來。
〝對不起,剛才是我把水花濺到這位小姐的眼睛的。〞那發型師尷尬的苦笑回應著,她從玻璃鏡中打量著湘遙,又輕搭手在湘遙的雙肩上,柔聲問道:〝要如何剪?把發尾修剪?〞
湘遙緩緩抬頭,朝鏡中的發型師說道:〝請先給我這把發絞掉。〞
思勉跟發型師便驀地一愕,而思勉略使腕勁扯拉著湘遙的手,聲詞懇切,輕聲問道:〝是因為新喪才要稍為剪發罷了,不用全剪斷它啊!〞
湘遙轉動著手,終於輕一撇開掙出來了,她瞥了思勉一眼,可那一眼輕輕忽忽的掠過思勉,又似睨著遠方的某個身影,神情淡淡的緩緩說道:〝這把發,我留得心煩,太沉重了。倒不如來個幹幹淨淨的。〞
湘遙這話說得不緩不急,思勉撇頭朝湘遙剛才望去的窗外一看,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的去勢忽忽,他僅見到他那僵直的背脊,有點寂寥,有點蕭索。。。。。。
〝好,我給妳先剪了這把發,再給妳把頭發削成羽毛剪。那發型清爽利落,正適合妳這年齡。〞發型師輕俯下身跟湘遙商量著,湘遙隻是默默點頭,喃喃說道:〝隨便罷。〞
發型師給湘遙用橡皮圈束好了一條低馬尾,便張剪一把打橫剪斷,那把發便要快速墮地了,可思勉彎腰恰時接著,不讓半根發絲拂地。
〝湘遙,這把發,給了我好嗎?〞思勉怔忡了良久,恍惚間,他雙掌捧著那把斷發,輕輕笑著,透過玻璃鏡緊瞅著湘遙。
湘遙愣了一愣,蹙皺起眉頭:〝濕漉漉的,要來才什麼?!〞
湘遙撈回了那把發,一手擲到椅子畔。
湘遙的短發拂沾在她的臉頸上,每一點滴水珠也擦到她的臉頰上,水珠悄悄滑下,徐徐刻鏤勾勒著她的輪廓、下頜,那短發更顯得她的下巴尖削。
那發型師隻道是兩小口子在鬧別扭,自己倒不好幹預半分,便挪挪身子,朝湘遙禮貌笑笑說道:〝那我開始了?〞
湘遙也不搭話,隻是兀自閉上雙眼,聽著那耳畔響起的〝哢嚓〞〝哢嚓〞聲,那剪刀薄刃飛快的削薄她的發絲,她的臉頰感到陣陣涼意,似風在掠耳來,每一記也不輕不重的旋進她耳窩內。
她便默默的數量著每一剪每一削,一、二、三、四、五、六。。。。。。。
她反反複複的數著估量著,竟似聽到有四千零五根細發墮到地上,若每一根代表一天,她便留了這四千零五天的記憶在身邊十一年。。。。。。
到了今天,她便要它們盡數埋到地下。。。。。。
〝小姐,妳先張開眼來,看看滿意不?〞那發型拍拍湘遙的肩膀,又脫去她身上的塑料大袍,她揮手一抖那大袍,那袍上沾貼著的碎發便呼呼掉地。
湘遙聽到身後的颼颼聲,便漸漸睜開眼來,瞇眼打量著鏡中的自己,那鏡中的每道輪廓表情,自己也最是熟悉不已,僅是那發型轉變了而已,使得麵型看來有點陌生。
可湘遙還不知道,那鏡中的人,那眼睛已不複往日的無邪、慧黠,變得犀利、尖銳。
發型師給湘遙捎來一麵小手鏡,給她照照頸後的發型,她一見到那露出頸肌的畫麵,竟覺心間有一陣快意。
可是,一直待在一旁的思勉看得分明,他直勾勾的望著湘遙的照影,燈光若有若無的映著她的臉上,更突顯了那抿唇一笑,那抺淺笑除了快慰外,還有三分怨。。。。。。
發型師給思勉送來鏡子,示意他給女友支著那麵鏡子端詳,自己便挪出位子,閃身到另一個客人身邊。
湘遙正想撐著桌子起來,可思勉輕輕按住了她,又彎身來環抱著她的雙肩,在她的耳畔悄悄細說:〝湘遙,我更喜歡妳束長發的樣子。〞
湘遙似要輕輕一掙開他,嘴唇下意識地抿了抿,便有點無措的要撇臉轉頭去,不想,也不願朝鏡子中的思勉對話。
思勉的唇瓣便扺近她的發頂,柔和的輕吻著她的發旋,他的呼吸淺淡,唇瓣微微翕合,,她彷佛聽到他在喃喃細說:〝湘遙。。。。。。以後為我。。。。。。留長這把發。。。。。。。〞
一顫栗,湘遙的思緒漸漸凝滯,聲音柔軟但沙啞:〝不。。。。。。〞
煙嫋
那青白淡嫋的檀香輕煙四散開去,縷縷煙絲散蕩在二人之間,很淡薄,卻又盈盈繞繞的揮之不去。
〝唉,來到阿姨麵前,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湘遙悠悠出神了許久,她倏忽一回神,隻見眠風已經備上了檀香和問園工們取來了白瓷器碟,他把剛才買的飽子盛於瓷碟上,再拿出一支黑豆漿供於母親的靈位前。
她母親身前愛喝豆漿,特別是黑豆磨成的,又香甜又甘美。
她瞄著那一時點香一時拜拜的眠風,隻奇怪他怎麼記得母親愛喝什麼,他的心思有這麼細膩嗎?
〝阿姨,我和湘遙來看妳啊,妳好嗎?我們三個小的也混得不錯,獎學金是妳的寶貝女兒拿了,一切安好!〞
〝還記得阿姨妳疼我們,總愛煲煮些豆漿什麼的給我們喝,自製的,我可不會了,這是從上海飽點店買來的,妳以往挺愛喝的。。。。。。隻是現在通貨膨脹,這個嘛。。。。。。。。黃豆什麼的也漲價了,阿姨妳先將就一下囉!〞
轉頭看見湘遙一臉迷惑的看著自己,眠風便笑著解釋:〝妳不記得嗎?以往一到暑天,阿姨便會給我們煲涼茶、葛菜水、夏枯草,但我喜歡喝現磨自製的豆漿。阿姨便不嫌麻煩辛苦的往我家裏送,說什麼家裏沒個女人,沒湯沒茶的,怕我爺倆營養不良。看,我臉上的痘痘也是她治好的!〞
〝少惡心!〞湘遙不耐煩的一巴掌捌去他的臉。
對,她還記得媽說過:〝別看眠風大剌剌的,他的心思細膩,即使在不高興的時候,也會強顏歡笑著,他不想自己父親為難。。。。。〞
側瞥著這個笑得歡的白癡,湘遙怱然想輕歎一口氣。
湘遙還記得在那暴雨天,眠風跟自己坦白母親沒去世那事情,其實眠風知道自己的母親隻是離開了他們。
母親狠心的拋夫棄子走了,他隻對別人說她是去世了,究竟是承認自己被棄的這事實的疼心,還是胡思亂想念著『她是迫不得已的』比較好呢?
〝是因為你和叔叔常幫忙修理電器家具,我媽才會對你多照顧一點,如此罷了。〞看著眠風混血兒的長相模樣,她明白他要在屋村成長不是易事。
一些人,即使能夠在言語溝通,但始終沒有交流,精神貧乏得很。
湘遙回想母親,當年隻身來到這片福地時,她竟究懷抱著什麼希望?可是,到了最後,待她取得了香港永久居民身證時,她卻又是夢醒的時候。。。。。。丈夫離開自己,反而回去他倆相遇的內地,跟別的女人相宿相棲,而自己跟女兒則被遺留於,沒有盼頭的熬、等。。。。。。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人隻有選擇的機會,沒有後悔的機會。
晚風驟然大起,吹拂著眠風的衣袖,眠風伸頸望向天邊,隻覺夜色漸濃,氣溫回落,他見湘遙的臉容已顯疲乏,便瞄瞄手表,笑吟吟道:〝也五點半了。湘遙,跟阿姨說再見罷!〞
眠風深深鞠躬作揖後,便等候著湘遙跟沈母道別。
〝媽,再見了,我們會活得好好的。〞她的手指撫了撫靈位上的照片,便抿唇一笑呢喃著。。。。。。很細碎,即使是連身邊的眠風也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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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黃昏時分,暮色漸如簾幕層層低垂,青山變得蒼芒鬱鬱,晚風自山麓處卷來,繞著淡淡的白蘭香氣,湘遙覺得這陣香氣來得極合時,她便不自覺的挺胸呼吸,那香氣清淺,揚揚拂拂的透於胸腔,不由得舒眉寬心一笑。
她才輕輕一揚臉,便發現了眠風正含笑瞅著自己,眉宇間分明凝著歡快之情,目光坦然朗朗,笑了笑道:〝幸好不是剪了隻小冬菇出來,妳的發型清爽,挺適合妳的!〞
湘遙連忙收斂了心神,攏攏發尾,隻覺那發端尖削刺手,略略使指腹一疼,她猛然揪緊發尾,疼痛得使眼眶泌出些微水珠來,長睫變得濕濡似染。
這一刻,她忽又再想梳洗一回那黑亮如緞的青絲。。。。。。
眠風靜悄悄的站在不遠處,安詳的打量著她,背後是一棵棵飄散著綿絮的木棉花,那隻有漆黑一片的街景,僅有點點螢火之光從街燈映來,燈光一明一滅的閃爍著,昏暗的街上路人、路牌一切也變得模糊。
僅有那雙眼明亮如星,偶有暖意笑意從眼底透出。
〝來!有車了!〞眠風一把的拉著湘遙的手登車,一上到車,她便甩了他的手,車子在十字路口停駛下來,等候著紅綠燈的指示,湘遙鬆了鬆手腕,微微的汗濡這才揮發了一點,一陣檸檬草香氣便在車廂間回轉,眠風在此刻竟覺得有點迷離迷惑。
指揮燈終於轉迅了,眠風撇過頭望向左側,眼角餘光恰恰落在湘遙的側臉上,那雙眼睛剔透晶亮,似是一麵黝黑的鏡子,映得她的臉上一熱,或許巴士的燈光昏暗,他看不見她的臉頰緋紅了。
眠風跑上巴士的上層,又轉身招湘遙招手,要她一同上來。
從下層的樓梯口中,她見到那逆光的眠風,他臉上的輪廓模糊成一片光影,可那笑意不減,他的眼梢上微挑彎,更顯神采飛揚。
湘遙掂著足尖輕輕挪步,輾轉間,她便隨著階級層層來到他的身邊,屏息靜氣,她抬頭望著眠風的雙眼,他臉頰上保留著剛才那笑容,眉眼全都舒坦開來,含著安逸舒坦的笑意,他朗聲道:〝坐在前頭嗎?那兒涼快多了!〞
眠風賣力的向坐在後三行的湘遙招手,隻見湘遙微微掩鼻,聽見她不疾不徐的說:〝不,你汗臭。〞
眠風怔忡了一下,長眉扭結成一條麻花,齜牙咧嘴;〝什麼!不可能的,怎會啊!我嗅不到啊!〞他在像隻小狗追尾巴一般,團團轉的在車前亂嗅一通,使得車上眾人也狐疑的望著他。
〝你給我坐下!〞湘遙使勁的朝他頭頂捶了一記,〝咚〞一聲,眠風痛得巍顫顫的摔到坐位上,而在湘遙那凶狠目光和強勢指令下,他隻好晃晃小尾巴乖乖坐下,似在搖尾乞憐,淚眼小白般獨自傷心流淚:〝我沒狐臭啊~~你冤枉我~~~〞
湘遙不語,隻是在他身後第三排軟座沉沉倚著靠著,細覷著車窗外的喧囂熱鬧,正是華燈初上之時,此刻馬路上車流如湧,霓虹燈在旁旋即點亮了,恰是一派綺麗繁華景象,可自己隻得隨著車流穿插,順著都市脈搏跳動。
對著這半垂半曲著泣號的身影,她覺得可笑,他不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喜歡自己的背影,所以甘願悄無聲息的坐在他身後,隻是靜靜看著,便足夠了。
要得太多,隻怕上天不肯,早晚要收回。
這個黃昏,天空漫滿一縷連一縷的火燒雲,有些明媚,有些綺豔,一塊纏一片的,蕩開了,卻又纏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