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應漣向容與討了副畫後，便頻頻來九天峰走動。他常常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樹蔭下，目光緊隨容與，表情怪異。
    桃花飛落，紫衣翩起，這人竟與周圍的景色融於一體，好不和諧唯美。
    麵若皎月，目若繁星，清朗飄逸，氣質無雙。
    這人在不說話時，看起來當真有風流的資本！拂臻“嘖嘖”舌，回望對麵豐神淡雅，品茶看書的容與：神情柔和，眉目宛轉，舉手投足之間風華畢泄。
    若當初二殿下沒有在狐姬的挑撥之下，偷下凡塵，築下孽緣，如今又會有何光景呢？拂臻一甩大紅的衣袖，咬牙切齒地想：那麼他絕對不可能在樹下安靜愜意地偷窺這麼久！
    “容與，你再不趕那小子走，我可就要走了！這麼多天，他那眼光看得我雞皮疙瘩全起了！”
    抬眸看了眼隱忍怒氣的拂臻，容與懶懶地從躺椅中直起身來，銀白雲肩滑落下去，露出裏麵的皓白一色的緙絲長袍，泉水般清涼的聲音響起，隻聽他疑惑道：“他是在看我，你起什麼雞皮疙瘩？”
    拂臻拂袖而起，血紅的長衫更襯得他膚若凝脂，恍惚望去，竟似浴火重生的火鳳！
    “我不管你是裝傻還是真傻，那小子既然敢來就一定全部籌劃好了，你這個愣頭青別又一個勁兒地往圈套裏鑽，好歹也要歇息歇息啊。”
    一段話諷刺性極濃，容與聽後卻也隻是笑笑，他又躺會木椅上，閉上眼睛，嘴角掛著淡若清風的微笑，“拂臻，有些事我放不下，也想不明白。你先給我一段時間，我必須把一切整理好。”
    尤記初見少年時，心中悸動，那一刻，隻覺雲銷雨霽，雪融春來。這次隻想再看他一眼，再和他相處一會，想知道會不會還有感覺，還有深沉的愛，還有刻骨的痛。所以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我隻能這麼等待著，等待著他的接近，等待著他的陰謀。
    半晌沒有聽到拂臻說話，容與詫異地睜開眼眸，才發現綠茵千裏，那人已然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也沒有留下一絲眷戀。
    是太失望了嗎？容與揉揉額角，不禁感到有些頭痛。
    “二殿下過來吧。”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
    他沒有看應漣，端坐在椅上，手中捧著一杯溫茶，目視前方，好似要想入他的眼就必須坐在他目極之處，霸氣天成，氣勢若江。應漣也沒多說什麼，舉步來到容與對麵，坐在拂臻原先的位子，神色複雜的注視著容與，默然不語。
    手中的溫茶轉涼，容與輕輕將它擱在石桌上，然後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殿下這麼看著小仙，小仙驚恐。”
    應漣抿抿嘴，愁意爬上了眼角眉梢，一雙大大的桃花眼不似往日般神采飛揚，隻聽他艱難地說道：“上仙，我隻知這次您下凡，我壞了您的修為，不過親眼看到您畫的梅花，心緒居然翻騰不平，還望上仙告知這次塵緣的前因後果。”
    “哦？”容與稍稍挑眉，之後垂眸，低低道：“不知殿下看了有何感想？”
    “是一種莫名的悵惘。”應漣撫上胸口，麵色悲傷，那雙繁星點點的眸子濕潤起來，那裏流淌著黑色的憂傷，靜默的惆悵。
    嗬，容與打量著他，突然有些悶得想笑，“既然殿下想要知道，小仙講個故事也無妨。”
    見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下來，應漣覺得太不合常理了，自知自己讓他動了情，仙魄也損傷極大，不冷眼相待就是好的了，熟料耗費幾日準備了許多迂回戰略竟湮沒在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中。
    沒有再打量應漣的神色，容與抿了口涼茶，思緒飄遠，自顧自地講了起來，“這次下凡，小仙投胎成了七皇子杜若，而殿下則是杜若的三哥杜晟的軍師方應漣。方應漣為輔助杜晟成立帝業，為每個皇子都下了個圈子，下在杜若身上的便是情圈。後來杜若喜歡上了方應漣，誓要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為朝野不容，就此與帝位無緣。不過皇帝尤其偏寵杜若，在將其封為晉南王的同時，告之王族寶藏，說倘若他日後想榮登大寶，不妨放手一搏。方應漣為了穩固杜晟的帝位便在設計幽禁了杜若，逼迫他說出寶藏下落，而杜若不肯，便被斷了五指。或許你是因為愧疚，所以在看到了那幅畫後才心生悵惘之情。”
    講述故事時，容與的語調不帶情感的起伏，麵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半點心思，不知情的人或許還以為這是個虛編的故事。應漣看著氣定神閑的容與，早已準備好的一番說辭全部都堵在在喉嚨中，像是一根嘲笑他自以為是的魚刺。
    想過他會憤怒，想過他會傷心，唯獨算漏了他會泰然處之，心平氣和。在冥界中偷看前世鏡，那人在鏡中分明是怨念極深死不瞑目，難道一恢複仙身，就可立刻拋卻前塵舊恨？
    “恩恩怨怨碾成灰，情情恨恨付流水。前塵往事，鏡花水月。往者不可追，今朝尚可惜。殿下不用介懷。”容與放下茶杯，掀衣而起，拾起雲肩，便欲離去。
    “上仙且慢！”
    聽到這略顯著急的聲音，容與疑惑地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宛若一池波瀾不驚的湖水。
    自認為是天界名符其實的第一風流人，可把風流二字去了的“天界第一人”他卻擔當不起。眼前的這人光耀日月，氣質無朋，如高山不可企及，如歲月不可強留，可也就這麼個人竟然愛上了自己的一半靈魂！應漣坦然與之對視，薄唇微翹，金扇輕抵胸口，自成一股瀟灑不羈，溫文有禮之態，他說：“應漣自知過錯，不如現下彌補？”
    “、、、、、、”
    應漣胸有成竹地走到容與身旁，輕輕執起他的手，目光堅決地說道：“應漣願送上仙一段情誼。天上人間，再不負君！”
    信誓旦旦，讓人信以為真；
    深情切切，讓人不忍拒絕。
    罷了，就此一次。
    “嗯。”
    落葉到底歸根，此情魂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