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街邊老舊的磚牆，一步一步踢著小石子走回家中。小男孩穿著小學的校服，戴著黃色的小帽子，獗著小嘴，心情因為被沒接自己放學的媽媽影響到有些不愉快。那個小男孩故意放慢步子，賭著氣想讓媽媽著急。他以為再走幾步就能看見那留著一頭美麗直發，焦急等候著兒子回家的媽媽；他以為到了家就能吃到媽媽煮的可口美味的飯菜；他以為吃過飯後，媽媽會坐在書桌前陪著他，細心輔導他的功課……像這樣之前日夜重複做的事，現在真的，的的確確變成以為。
    當他看見麵前聚眾的人海，還有那幾乎被火吞噬包圍的樓房，以及消防人員和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忙進忙出。那個小男孩清澈的瞳孔，瞪得異常大，他失神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火光印入他黑瑪瑙似的眼珠裏，他像個局外人一樣靜靜注視著周圍發生的任何事。救護車，消防車的鳴叫聲在他小小的腦袋裏盤旋，一切太混亂，太複雜，太突然。等他漸漸回過神來，他已經坐在急救室門口的長椅上，嬌小的身子，腳還沒踩著地在空中不安分的搖晃著。小小年齡的他，不知道門前一直亮著的紅燈到底是用來幹什麼，但他感覺，這盞遲遲未滅的紅燈卻顯得太刺眼，太礙眼。
    他朝從急救室裏出來的醫師跑去，清澈的瞳孔滿是淚水，期待的看著醫師。後者隻是無奈的搖搖頭，小男孩不知是雙腿發軟還是怎麼，一下子跪倒在那名中年醫師跟前，拉著他的衣擺企求著。身邊的護士一把把小男孩抱起來，隨後，便看見蓋著遮住頭，平躺在車床上的女人被送進停屍房。小男孩淚如湧泉，小手向冰冷的屍體伸去，一聲令人斷腸的“媽媽－－”回蕩在醫院的走廊上……
    “啊！”
    陸炎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原來在做夢……他好看的嘴唇扯出一抹苦澀的笑，這夢的場景如此熟悉，好像在昨天，在十年前就經曆過。陸炎眼神空洞，木偶般呆呆的坐在床上發愣。他看了看身上不知幾時換下的睡衣，他喝醉了，腦袋一片混亂，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吃力的揉著太陽，渾身像被抽幹似的沒勁。
    “誒，你醒了？”蘇城打開門，探了個頭進來。看見陸炎好像很難受的樣子便直接開門而入，他坐在床邊，神情充滿關愛的詢問著陸炎的狀況：“怎麼樣？好些沒？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陸炎原本微微泛白的臉色漸漸恢複血色，他搖搖頭，沒說話。見陸炎沒有再躺下的意思，蘇城把枕頭墊在他背後，好讓他能舒服的靠著：“酒量不好就別逞強，傷身子，自己都是醫生還不知道嗎？”語言雖然帶些責問，但語氣卻溫柔的不像話。
    “我去給你拿杯水。”
    剛準備起身，手腕又被扣住，陸炎低著頭，像是在喃喃自語：“不要走，陪陪我。”
    “我不走，我在這。”說著，拿起一張凳子擺在床前坐下來。蘇城輕輕替他把被子往上蓋一點，用手背抵了抵後者的額頭，然後小心的捋過額前淩亂的發絲，寵溺的看著他。
    “我……今天……接診了一位病人，手術沒成功……她死了。”
    陸炎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向蘇城複述了一遍，後者隻是安靜的坐在旁邊當個忠實的聽眾。他想安慰陸炎，隻是一個搶救無效，手術中死亡的病人，醫院裏又不是沒見過，不過，蘇城越聽越不是滋味。他想他應該能理解陸炎當時的心情，畢竟隻有那麼點大的小孩子，與母親相依為命。現在母親死了，無依無靠，他那麼小的年紀，會跪下求醫生，當然是需要母親的關愛了。
    “……我在他那麽大的時候，也做過同樣的事。”勉強的笑了笑，陸炎又繼續往下說：“我媽……是死於一次瓦斯爆炸，那時候……”
    那個夢，貌似如實的反映了陸炎兒時的經曆，若不是昨天下午發生的一切，他應該也不會想起十年前母親的意外死亡。這麼久了，他一直拚命拚命的想要忘記母親的死，當同學，朋友問他他的媽媽去了哪裏，他總會笑笑的說“我媽去外地工作了”。他也會想那個把他撫養到十歲就棄他而去的美麗的女人，她死了，而他一直以那個借口逃避這個事實。他騙了別人，騙了自己，一騙就是五年，直到高中時遇見的那個轉校生－－自己的同桌方庭，他才從那個不現實的謊言中一點一點的清醒過來。高二那年，弟弟要上中學，也不好意思問鄰居借錢，於是他半讀半工，累了兩年。高考填誌願他隻隨便填了市內的一所醫學院，也許是母親的死促使自己學醫，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荒廢了幾學期，考得上嗎？那就是奇跡了。但這奇跡偏偏就是認定他，陸炎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稀裏糊塗的進了醫大附屬。本來需要苦讀七年，可陸炎聰明，再加上平時比那些學生更多幾倍的努力，一升再升，二十歲就去醫院實習，三個月後順利畢業，成為正式醫師。他把母親的死，當作一種激勵，沒了母親，他就隻能靠自己。但這次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看著那個小孩重演自己最痛苦的經曆，陸炎真的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