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雲放下燈，把被子往冷月肩上拉了拉，沉著臉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二舅舅，我錯了，你別生氣。”冷月嚅嚅的說。
    “你沒錯，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冷雲皺了皺眉，伸手撫著他的頭，望著窗外恨恨的說，“這些年要不是他爺爺寵著，我早扒了他幾層皮了！”
    冷月微笑道，“二舅舅，你別生氣，星哥哥還小……”
    冷雲重重的哼了一聲，瞪著他怒道，“還小？有你小嗎？你都這麼懂事他怎麼就不行？除了一具皮囊比別人生得好一點還有什麼？他要有你澈哥哥一半好我就燒高香了！”
    冷澈在旁邊小心的勸道，“二伯，其實小弟就是有些任性，別的也沒什麼。”
    冷雲回頭瞪了他一眼，“用不著你給他說好話！”
    冷澈垂頭侍立，再也不敢多話。
    除了老莊主，冷翠山莊的人都很怕冷雲，據說，以前二少莊的脾氣原本也很好，隻是從四小姐冷棲蝶離開之後就變了，整日裏沉默寡言的讓人看了就害怕。
    看著燈出了會神，冷雲自言自語似的說，“再過十來天，就是星兒的生辰，等過了那天，我會好好管管他的。”
    “二舅舅！”冷月立刻撐起身來，“你千萬別為我……”
    “躺下！”冷雲怒道，拉起被子給他蓋好，麵無麵情的盯著他，“不是為你！”
    冷澈站在冷雲背後，不住給冷月使眼色叫他住口。
    冷雲怔了半晌，又不由自主的放軟了語氣，目光柔和的看著他，“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等你身體強壯一些，我再交你些防身的武功。”
    冷澈又驚又喜，向冷月使了個調皮的眼色。
    冷月想說什麼，看了冷雲一眼，終究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一早，冷月一如既往的去給冷玉請安，冷玉看也沒看一眼，連帶著連冷澈也沒怎麼理，更別說留他們吃早點了，兩人相視一笑，去碧園蘇夫人那裏找吃的。
    冷澈一連兩天沒去私塾，幾乎寸步不離的陪著冷月。
    冷月坐在銀杏樹下的青石上，向後仰靠在樹幹上，眯起眼睛看著冷澈，懶洋洋的說，“我怎麼覺著，我就像是你的犯人似的，你老跟著我幹嘛呢？”
    冷澈頓時笑了，倚著樹幹換了下腳，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有你這樣的犯人嗎？我倒整天給你端茶遞水，侍候你穿衣吃飯的，末了還得給你打洗澡水，若犯人都有你這樣舒服安閑，世人還不都跑去當犯人了？”
    冷月漫不經心的笑道，“那還不是你自願的？”
    “那倒是。”冷澈笑著點頭，一邊走攏來，“晚風涼，咱們還是進去吧。”說著俯下身把他的披風往胸前攏了攏。
    冷月賴著未動，“再待會兒，這會兒還不冷。”
    冷澈笑嗔道，“你總是要跟我唱反調。”一邊挨著他坐下來。
    冷月笑了笑，懶洋洋的望著山尖上的一鉤新月沒有說話。
    冷澈側過臉來，細細的看他臉上的傷。
    冷月偏過頭去，“別看了，跟昨天沒什麼兩樣。”
    冷澈怔了一會兒，低聲說，“小弟，你別怪爺爺，我們這些兒孫裏，他最疼的就是星兒了。”
    冷月眯著眼睛，淡淡的說，“我誰也沒怪。”
    冷澈看了他一眼，伸手摟住他，“你別傷心，我們都會疼你的！”
    冷月側過頭來，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戲謔的問道，“你看我有傷心嗎？”
    “小弟！”冷澈緊張心疼的看著他，“你別這樣，傷心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
    冷月看著他受驚的樣子，忽然輕輕的笑了出來，隨即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也許吧？似乎是有一點點傷心的。不過也沒什麼，很快就過去了。”說罷站起身來。
    冷澈急忙撿起滑在地上的披風，過去給他披上。
    冷月走了幾步，又遲疑著停下來，蹲下身去看著腳下的落葉，雪白的衣擺披風垂在地上，一群群暮鴉駝著清冷的殘霞歸來，紛紛的落在他四麵的落葉上。
    冷月抬起頭來瞧了瞧那群離他不遠的烏鴉，惡作劇的向它們做了個鬼臉，回頭笑道，“哥，你看這些鳥，在怪我占了它們的地盤呢！”
    冷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明明是它們搶了咱們的地方，居然還敢賴著不走，膽子夠大的。”看那些鳥好似釘在了地上一般，烏黑如豆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倆，不由得皺起眉頭伸手拉起冷月，雙袖一拂，淩厲的袖風如水上的漣漪向外推去，頓時落葉翻飛。
    驀然一隻烏鴉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鴉群紛紛倉惶撲入空中，來不及飛起的卷在落葉中翻滾了出去。
    “你幹什麼啊？”冷月回頭瞪了冷澈一眼，“瞧你弄得烏煙瘴氣的，犯得著跟幾隻鳥兒生氣嗎？真是的！”
    冷澈笑道，“誰叫它們虎視眈眈的瞪著咱倆？這可是咱們的地盤！”
    冷月沒理他，仰頭站在那裏，四周又靜了下來，風中的落葉緩緩的在他身邊落定。
    “小弟，想什麼呢？”冷澈走到他麵前。
    冷月彎腰揀起一片完整的銀杏葉，凝視著上麵清晰的脈絡，喃喃的自言自語道，“我常常在想，這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呢？可以傷了又好，好了再傷。就像小孩子玩家家似的，可以一遍一遍的重來。有時候，你覺得心好像是死了吧？可你的人卻還活得好好的，一點兒事也沒有，就好像有心沒心，原也沒什麼區別，這真是叫人奇怪呢。”他一邊思索著皺起眉頭，一邊求助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冷澈。
    冷澈猛然把他拉進懷裏，雙手緊緊抱住他，哽咽的嗔道，“你亂想些什麼呢！”
    冷澈終於讓冷月趕去私塾了，臨走時要送他去碧園，可他說什麼也不肯，隻獨自待在蝶樓上，看看書，睡睡覺，臨窗看看四周的景致，說不出的安閑自在。
    蘇夫人送了午飯過來，直陪他到下午冷澈快回來才走，待冷澈兄弟回來又讓人送了些細點過來，冷凝一班姐妹自然又聚在了蝶園，大家照例鬧騰到晚飯時才散。
    四周靜悄悄的，窗外陽光燦爛，清風習習，林中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啼。
    冷月抬起頭來，仰躺在窗下的軟榻上，一手握著書卷，一動不動的望著銀杏樹濃密的枝葉間破碎的陽光。
    樓梯上“噔噔噔”的一通腳步聲猛然直響到樓上，冷月詫異的欠起身來回頭往外邊看。
    卻是蘇嘯宇滿臉興奮的跑進房裏，嚷嚷道，“月兒！快去看仙女姐姐！”
    “什麼？”冷月莫明其妙的問。
    聽得樓梯輕響，卻是冷澈進來了，一麵放下手裏的東西一麵望著兩人笑道，“宇兒，你跑得跟兔子似的做什麼？我叫都叫不應。”
    冷月笑道，“他叫我去看什麼仙女姐姐呢。”
    冷澈“撲哧”一笑，端著茶走過來笑道，“他看見的仙女可多了，那會兒才見六姐，左一個仙女姐姐又一個仙女姐姐的叫，好不容易才改了口，這會兒又有得叫了。”
    正說著，隻聽笑語聲響，柳淩風與冷劍跑了上來，興致勃勃的笑道，“月兒弟弟，凝姐姐那裏來了位神仙般的姐姐，你還不快去看！”
    蘇嘯宇一把拿過冷月手上的書扔在幾上，拉起他就走，“月兒你聽，我沒騙你吧？快走吧，你看了就知道了，那位姐姐跟凝姐姐一樣漂亮！”
    “真的！”冷劍與柳淩風連連點頭。
    “哎——”冷月笑著掙開手，“你急什麼，這樣子跑去也不怕嚇倒人家。”
    冷澈跟上來把披風給冷月係上，“那是祖母那邊最小的侄孫女息瑩，小時候在咱們這裏住過幾年，大家都知道她跟星兒玩的最好，這次專門來給星兒祝壽的。”
    冷月笑笑，隨著眾人一起往沉思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