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十九章 安肯複相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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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上,路人紛紛駐足側目,一輛八馬豪華馬車,正蟻行蝸爬似的在大路上移動著。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拉車的居然是八匹異常高大神俊的桃花馬。
花弧他們四人滿麵羞愧的坐在馬上,異常尷尬的忍耐著行人的指指點點,就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連腰也不敢伸直,直恨不能立刻就從這條路上消失!
這花弧四人的座騎原也是天下少有的寶馬,就是日行千裏也絕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現在卻就比登天還要難,因為,他們的公子不會答應!所以,現在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們的公子能改變主意,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公子所決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人改變過!或者,是那個少年接受他們公子的邀請,但是現在看來,這似乎也不太可能,至少眼下,還絲毫看不出來他有這種意向。
這日,天氣晴好,天藍雲白,山青水碧,日暖風柔。這處山坡地勢開闊,坡度平緩,陽光充足,林木疏朗,綠草如茵,繁花遍野,蝶舞蜂喧。
花之蝶靜靜的坐在草地上,漫不經心的看著書,偶爾抬起頭來,唇角噙笑的,看一眼那個睡在不遠處草地上的少年。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花之蝶的耐心,好得令花弧幾人瞠目結舌,而又無可奈何。那個少年的耐性,更是好得讓他們咬牙切齒、怒火中燒!明明知道他們公子爺的車就跟在他後麵,他卻不理不睬當作是空氣。而這一路行來,他既不打尖,也不住店,餓了就在路邊找個安靜幹淨的地方,坐在石頭上啃幾口幹糧吃幾個果子,天黑了就順便找個荒廢無人的道觀寺院,或者驛亭過夜,甚至露宿或者幹脆就走夜路,等白天陽光好的時候,他再找個背人的地方,躺在柔嫩的青草上,舒舒服服的補上一覺。他倒悠哉遊哉了,卻苦了花弧他們,一路上跟著他風餐路宿,這簡直是他們跟著花之蝶以來,從未吃過的苦頭!
花之蝶對他的屬下們,從來不吝嗇他的錢財,所有跟在他身邊的人,衣食住行比人家的主子還要好!這次下雨本來就已經讓花弧幾人吃夠了苦頭,現在又給這小子沒完沒了的折騰,直恨得有好幾次他們背著公子交換眼神,恨不能把那小子四肢扯起來,狠狠的摔進馬車裏!然而,在花之蝶沒有發話之前,他們也僅僅隻能這樣想想,聊以解恨而已!
花弧幾人百無聊賴的或坐或躺,在花之蝶的身後不遠處,恨恨的盯著那個少年。都整整一個上午了,這小子就仿佛睡死了似的,直到現在就是不醒,眼見今日想要好好吃頓午飯是又要泡湯了。然而,正在他們幾人無可奈何的互相哀歎的時候,少年忽然站了起來,在眾人的目光裏,旁若無人的伸了個懶腰,然後走到不遠處的溪水中,洗漱了一下,竟然在溪水中玩耍了起來,完全沒有要上路的意思,這簡直讓花弧他們氣得幾乎吐血!
過了一會兒,少年悠然自得的走回來,完全對花弧幾人那殺得死人的目光熟視無睹,將手中幾串用草莖串起來的透明的大蝦丟給他們後,就徑直走到花之蝶的麵前坐下來。花之蝶放下書,笑吟吟的看著他。
少年雙肘擱在膝蓋上,漫不經心的用手指繞著一莖嫩草,安靜而認真的微仰著臉,望著花之蝶,好一會兒才說,“你跟著我,幹什麼?”
花之蝶認真的看著他,誠懇的說,“我想,和你做個朋友!”
少年目光一冷,麵無表情的說,“我從不和人做朋友!”
“為什麼?”花之蝶不解的問。
“沒興趣!”少年冷冷的說完,扔掉手中的草莖,站起來。
花之蝶跟著站起來,麵對著少年冷漠的臉,熱情而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有興趣呀!”
少年退開一步,雙唇上揚冷笑道,“是嗎?那你就跟著吧!”
花之蝶微微一笑,“當然!”
“你!”少年怔了一下,狠狠的瞪了花之蝶一眼,轉身就走。
“等一等!”花之蝶急忙叫道。
少年不理,大步而去。
花之蝶追上去,歎了口氣,“就算你要走,也該吃了蝦再走吧?”
少年頓了一下,回過身來,花之蝶從花弧手裏接過兩串烤得金黃,直冒香氣的蝦,遞到少年麵前。
少年遲疑的望了花之蝶一眼,接過一串來就咬了一口。
“小心!別燙著!”花之蝶笑容滿麵的看著他吃。
少年並不理他,雙手並用,吃得津津有味,一邊轉頭讚賞的對花弧說,“你手藝不錯呀!”
花弧冷冷的哼了一聲,花之蝶立刻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急忙把另一串遞向少年,“你喜歡吃,我讓他每天做給你!”
少年推開花之蝶的手,似笑非笑的望了大驚失色、敢怒不敢言的花弧一眼,淡淡的說,“那我可消受不起!”說罷轉身而去。花之蝶一手持蝦,看著少年的身影,在春日燦爛的陽光裏,漸行漸遠,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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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勢將盡,低窪處積水成塘,草木環生,映著尚未褪盡的晚霞,山光水色,都沐浴在一片桔黃色的光暈裏,讓人情不自禁的感到一種溫暖而寧靜的幸福。
少年在水邊停下來,低頭踩著一根俯伸到水塘上空的樹杆,走到水麵上,然後坐下來,慢慢的把雙手伸進水中,水麵上的殘霞立刻就碎了,隨即滿塘波光灩瀲。少年洗了手,捧起水喝了幾口,然後側頭望著天邊,一動不動的坐在了那裏。
一鉤玄月高懸,月色淒寒,夜風清冷。
少年獨自坐在那裏,衣袂輕揚,仿佛一隻蝴蝶,雙翼微斂,顫抖著停歇在寂寞的枝頭上。
花之蝶沉默的坐在火堆旁邊,一隻手持著夜光杯,杯中的梨花雪釀還剩下大半。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沉溺於美酒之中。那個少年,就仿佛一塊磁石一樣,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透過搖曳不定的樹影,他出神的凝視著不遠處少年的身影,跳躍不定的火光,映得他的臉時明時暗。在這樣的月色裏,這樣寧靜的夜,他希望能夠再一次聽到少年吹簫。那樣的簫聲,在他的記憶裏從不曾有過,即便是玉簫生的簫聲,也沒有如這少年的簫聲這般,令他銷魂蕩魄!更別說是他費盡心機請到江南苑的,被譽為“天下一笛”的狄悠揚的笛聲了。
然而,少年隻是一直安靜的坐在那裏。
花之蝶從馬車裏拿出他的築,深情的拿在手上,溫柔而仔細的撫弄著,臉上帶著沉迷的微笑,仿佛是在愛撫著他最心愛的情人。
築身在冷月清輝裏流動著柔潤的光澤,築弦卻如冰絲一樣晶瑩奪目!
花之蝶的築是一件上古流傳下來的樂器,是用一種罕見的硬如花崗石的怪木剜雕而成,築玄是天然的水晶絲。他的築跟他的桃花扇一樣,名動天下,無人能及!天下的名士才子、王孫公子、梨園子弟、歌妓舞姬,無不以能聞江南苑之主——花之蝶的一曲築而為平生幸事!他精通音律,自譜的《人麵桃花》曲曾令時人爭相傳頌。
築聲,在寒冷的月色下響起來,突兀而斷續的,敲碎了夜的沉寂,空曠疏落的節奏,漸漸變得高亢密集起來,最後,融彙成了一支動人心魄的曲子……
少年情不自禁的回過頭來,驚歎的望著擊築的花之蝶。讓他覺得驚異的是,一個如此富麗奢侈的人,竟然會愛這種悲壯蒼茫、而又冷僻的樂器。而且,還能有如此豐富的才情,擊出如此令世人難以企及、慷慨生哀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