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十三章 河山春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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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連日奔波趕到秦淮,但是,事情並不像東方雲說的那樣順利,江府的看門人一聽說他要見江上寒,立刻就把他轟下了台階,根本就不肯給他傳什麼信物進去。幸好,他的運氣還不算太壞,在門前徘徊了幾日,竟碰上了江府遠行歸來的大公子江上雲。
江上雲看了看清宵手上的指環,知道他竟然是江湖中的銷魂公子,立刻喜出望外的把他迎了進去,一路攜著他穿過景色優美的花園,一邊回頭對他笑道,“我這弟弟愛清靜,所以獨自住在園子裏。”
清宵微微一笑,“可見江公子是個清雅之人。”
江上雲不以為然的笑道,“什麼清雅之人?不過任性胡鬧罷了。”說著,二人轉過一片湘妃竹,跨入一幢精舍大廳。
一中年家人迎出來,“大公子。”
江上雲點點頭,“江風,三公子呢?”
江風答道,“在裏麵看書呢。”
江上雲回身向清宵拱手道,“清宵兄弟,你且在此少坐,我去叫我弟弟。”
清宵微笑道,“江公子請便。”這江大公子觀其氣度就知非一般有錢人的公子,江家在此地應屬名流世家了,他在廳裏坐下來慢慢喝著茶,一邊打量著廳裏的陳設,一邊暗自想著。
驀然聽見裏間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什麼天下第一簫!不過如北宮春水之流,浪得虛名罷了!不見!”
清宵不由得抬頭看了立在旁邊的江風一眼,頓時羞得滿麵通紅,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隻聽江上雲喝道,“三弟!不許胡說!”
江上寒不耐煩的叫道,“大哥,我說了不見就不見,叫江風趕他走,你喜歡聽他的簫你叫他吹給你聽好了,別來煩我!”
清宵再也坐不下去了,放下茶杯飛步跑了出去,江風跟在後麵叫了他一聲,他理也沒理,埋頭疾走。走了半天,才發現竟然走進了一片梅林裏,並不是進來時的路,他羞憤交加、心慌意亂的繞來繞去,走到黃昏也沒能走出去,不禁又氣又惱,又是沮喪,腿一軟在林子裏坐了下來。
“難道我真的不配吹簫嗎?”清宵靠在樹下,雙手撫著玉簫,一邊想著江上寒剛才的話,不由得落下淚來。
難過了半晌,清宵忽然又轉過念頭來,冷笑道,“憑什麼他說我是浪得虛名我就是浪得虛名了?我幹嘛要聽他的話!我為什麼不能吹簫?隻要我自己喜歡我就要吹!即便是天下人都不喜歡聽我也要吹!況且,我原本也不是要吹給別人聽才學的!”想罷,向後一仰,躺在樹下看著林梢的夕陽暮色,心境竟然開闊平靜下來,忽然覺得四周的景色說不出的幽美宜人,不由得把手中的玉簫湊在唇上吹了起來。
一曲才罷,驀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竟然會吹這首《江南春》!”
清宵大吃一驚,一下子跳了起來,直直的瞪著眼前的人,這人與他近在咫尺他竟然絲毫不覺,仿佛幽靈一般。
那人驚異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麵無表情的盯著他,“是玉吹雪叫你來找我的?”
“你就是江上寒公子?”清宵不由得衝口而出,不眨眼的看著他。
這個江上寒竟比玉吹雪還要俊美年輕,隻是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穿著一身銀緞寬袍,更顯得神清意冷如在雲端,令人難以親近。
江上寒沒有說話,抬手捂在唇上輕輕的咳嗽了幾聲。
江風立刻不知從何處轉了出來,給他披上一襲純黑的貂裘,“三公子,這裏寒氣重,你還是回屋去吧。”
江上寒看了清宵一眼,也不說話,徑直轉身緩步而去,清宵呆了一下,身不由己的跟在後麵。
眼看著江上寒獨自進了他的房間,清宵不禁躊躇的在台階上站住了腳。
江上寒清冷的聲音不耐煩的傳了出來,“還不進來!等我出來迎接你嗎?”
清宵不禁哭笑不得,見江風已掀起了裏間的簾子在等他,急忙垂頭走了進去。他站在門邊微微打量了一下,驚奇的發現,這間寬大的房子裏,除了兩扇很大的窗子,其他的地方全是滿架滿架的書,除了雪白的房頂根本看不到牆壁,地上棗紅色的木質地板,在明亮的紗燈下閃著溫潤的光澤,房中間生著一個黃銅暖爐,再過去是一張很大的床,透過雪青色的紗帳,隱隱可以看到床上有些零亂的白色的被子。
“公子。”江風端上茶來,示意清宵在江上寒對麵坐下來。
清宵慌忙點頭一笑,急忙走過去坐下。
江上寒也不看他,慢慢喝著手中的茶,“玉吹雪他好嗎?”
“還好,”清宵急忙答道,“不過,並不是玉公子叫我來找公子的。”
“哦?”江上寒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
清宵微笑道,“是東方雲大哥讓我來的。”
“東方雲?”江上寒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來,“他還是這麼熱心麼?”
清宵不禁愣愣的看著江上寒,這個江上寒微笑起來,整個人一身的冷寒之氣竟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孩子氣的天真與少年的清純。
然而,清宵這裏才看得出神,江上寒已經收起了笑容,隨口吩咐江風,“帶他去吃飯吧,然後洗個澡。”然後轉頭看著清宵,“你最好換身衣服,把自己弄幹淨了再過來。”
清宵頓時臉漲得通紅,應該很少有人,能在江上寒的麵前不自慚形穢吧?更何況,現在他清宵是如此的寒磣。
再進來時,江上寒已經換過了一身月白衣裳,坐在風簾內的軟榻上,擁著一襲銀狐裘在燭光下看書。清宵在旁邊坐下來,江上寒也不理他。江風送上茶來,又給江上寒換過一杯熱水。
聽著外麵階沿滴滴清響,江風走進來,俯身湊近江上寒笑著輕聲請示,“三公子,夜深了,外麵下雨了,你還是早點到床上歇著吧?”
江上寒放下書來,淡淡的問道,“下雨了麼?”
清宵不由得站起身來,看看江風,又望望江上寒。
江上寒回頭看看清宵,示意他坐下,對江風說,“你先去吧,我今天晚一點再睡。”
江風無奈,過去往暖爐裏加了些炭,默不作聲的看了清宵一眼,隻得回身退出去。
江上寒仰臥在軟榻上,目不轉睛的看著清宵,“是誰教你的《江南春》?”
清宵淡淡一笑,“沒有人教我,是我聽別人吹的。”
“哦?”江上寒將信將疑的盯著他,“這個‘別人’,是誰?”
清宵黯然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他以前應該很有名,曾經在江南苑吹過簫。”
江上寒吃了一驚,狐疑的瞪著他,“你見過玉簫生?他已經歸隱多年了!你在哪裏見到他的?”
清宵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玉簫生,我隻知道,他是一個在西湖邊賣了十幾年花籃蟈蟈簍子的老人。”
“什麼?”江上寒愕然道,“你說他賣什麼?他一個名震天下的一流樂師怎麼會做這種事!什麼老人?玉簫生才正當壯年,你說的到底是誰?”
清宵淒愴的笑道,“什麼名震天下?什麼一流樂師?他在我眼前,親手毀了他視若生命的玉簫!他告訴我,他有十七年沒有碰過他的簫了!那晚,月色很好,他坐在茅屋下,吹了一支曲子,就是這支《江南春》,那是他吹的最後一支曲子……”
“你說什麼?”江上寒一下子坐起來,“最後一支曲子?”
清宵垂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接著說,“他吹了這支曲子,就在磨刀石上砸了他的玉簫,然後跟我說了一些,他以前的事……這支《江南春》的曲譜,是我從他的遺物中撿出來的,還有這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疊紙,打開放在江上寒麵前的桌子上。
江上寒怔怔的看著那兩張存舊泛黃的紙,那紙上一色蠅頭小楷,抄的正是《江南春》的曲譜,看那紙張墨色並非市麵上所有,應該是以前在江南苑裏抄的。他默默的揭起上麵那頁,目光落在下麵那頁上,頓時大吃一驚,“《斷腸春色》?!”一把拿起來,湊在眼前細看。
那確實是《斷腸春色》的曲譜,隻是中間有很多斷續的地方,還有一些地方批著棱模兩可的批語,而且也沒有結尾,看那紙張卻是一般平常的黃竹紙,由此可知,此曲應該是在離開江南苑以後,凝思回想默寫下來的。
江上寒拿著那張曲譜,顫抖著看了很久,才默然的放了下來。
清宵默默無言的看著他,他那張本來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了半點血色,映著耀眼的燭光,就像一朵即將被風吹落水中的白蓮。
“這曲《斷腸春色》,也是花莊主的義弟寫的嗎?”清宵遲疑著問。
江上寒癡癡的,看著燭台上那漸漸積滿的燭淚,喃喃的說,“那是他,離開江南苑的時候,那天黃昏,他在翠寒山上吹的……”
清宵不禁期待的望著江上寒,“江公子,你能幫我見到花莊主嗎?”
江上寒怔怔的看了清宵半晌,黯然的搖了搖頭,“這些年,我身體不太好,已經很久沒在江湖上走動了。還是五年前,我路過杭州時,順道去看了看西湖,發現湖上的春色,竟然比從前,黯淡寂寥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