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世惘然 第二十六章 寒冬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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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是空的。
雲若之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這個事實。果然,燕妃並沒有死,從一開始她就覺得奇怪,外人不了解奚清嶺,可是她知道,他不是那麼個愚鈍稚子,所以他沒有理由做出那樣不謹慎的事。
但她沒想到的是,奚清嶺竟真的願意為了燕妃承受流言恥笑,還有奚琮瑕的責罰。
而這件事,似乎也間接地告訴了雲若之答案——燕妃和高齊的事,也許真的和他沒有關係。
為了不讓奚冰塵看出什麼,她壓抑著心中的急切,直到葬禮完成之後才借故趕回了江王府。
推開書齋的門,看到奚清嶺正有些笨拙地自己對著銅鏡擦藥。見到雲若之進來,他怔了怔,將衣服籠了回去。
可那一瞬間,她還是看到了他肩胛下那一道道紅色的傷痕。
“殿下為什麼不讓求安幫忙呢?”雲若之走過去拿起了桌上的藥瓶,“還是讓臣妾來吧。”
但他卻微微一閃,抓住了她的手,“不必了,我……不太習慣別人碰我。”
她這才想起,每一次他們睡覺,他都是背對著她,中間隔著很足夠的距離不會讓彼此碰到對方。
沉默了良久,她又再開了口。
“殿下,燕妃她——在哪裏?”
奚清嶺聞言一愣,“你不是從墓地回來麼?”
“正是因為臣妾看了這一場葬禮的戲,”她說,“所以才會如此問殿下。旁人不知便罷,可是臣妾知道殿下是什麼樣的人,你怎麼可能會因為胡亂給燕妃進補而令她中毒身亡呢?”
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靠近她太多,也讓她知道他太多——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難道說,我要告訴別人我是因為她不守婦道,所以有意結果了她麼?”奚清嶺眉梢微挑,說地不以為意,“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也沒什麼必要再瞞你。”
雲若之看著他,卻因為混亂而越發看不清,“那,她的屍首為什麼不在棺中?”
他淡淡一笑,“你以為這樣的女人,我會讓她葬在我江王府的福地之中麼?我未曾將她的靈位扔出祠堂,已是手下留情了。”
雲若之沒有說話,她已經不知道該對眼前這個看上去冷漠無情的男人說些什麼,她隻是在看了他半晌之後,笑了。
“你笑什麼?”她的反應讓他有些不安。
“若是我一時衝動相信了殿下的話也就罷了,”她看出他的口不對心,不免覺得心中酸澀,“可是一個會對自己的妻子說讓她另尋良人的男子,會是一個因為自己的女人紅杏出牆而下殺手的反複無常之輩,臣妾是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的。”
奚清嶺皺了皺眉,覺得這一瞬似乎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雲姬,”他笑笑,緩緩說道,“你知道麼,你總會讓我覺得無所置措。”
“那是因為殿下總想用謊言來與臣妾相處。”她說。
謊言麼?奚清嶺扯了扯唇角,從一開始,他就未曾真實過吧。
“也好,我正要你幫我做件事。”他說著起身朝書櫃走去,轉動機關,打開了暗室的門。
雲若之看著那突然出現的暗門,不禁一怔。
跟著奚清嶺走進去,她很快就發現了藏在暗室中的秘密——燕妃。
她躺在床上,嘴唇烏黑,眼睛也緊緊閉著。雲若之走過去朝她伸出手,指尖剛一觸到她的肌膚,就被那透骨的冰涼給震了回來。
人死了之後,就是這樣的麼……
“一會兒,你就以為我買藥之名去東城門的濟安醫館,然後我會讓求安在醫館的後門接應你們,你將燕妃交給他就拿著藥回來吧。”奚清嶺在決定對她坦白的一瞬間,也決定了這個方案。
“把燕妃交給求安?”雲若之怔住,不明所以,“可是她……”
難道要帶著個死人在街上到處走?他為什麼不讓她入土為安,反而要費這一番心思將她交給求安帶走呢?
雲若之的疑惑重重氤氳,再一看奚清嶺,隻見他拿出了一支橫笛,湊到唇邊幽幽吹奏起來。
她知道他一定不會是突然來了興致撥弄音律,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她轉過頭又朝燕妃看去——
那緊閉著的烏黑的唇間,漸漸有什麼黑色的東西伸了出來。有些……像什麼的觸角。很快,那藏在燕妃口中的東西就爬了出來,露出了它的真身。
一隻蝴蝶,黑色的蝴蝶。
雲若之又再定了定神,沒錯,那的確是一直漆黑到發亮的蝴蝶,而它在鑽出來之後也沒有急著飛走,而是駐留在燕妃的唇上,幽幽扇動著翅膀。
直到,燕妃唇上的烏黑漸漸褪去,變到櫻紅。
奚清嶺停下了笛聲的吹奏,走到燕妃身邊,微微躬下身子將手背湊到了她的唇邊。那隻蝴蝶又跳到了他的指背上。
“辛苦你了。”奚清嶺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在對一個朋友,他將它輕輕放進了一個鏤空雕花的檀木盒中。
雲若之還未回過神,昏迷中的燕妃已經醒了。
“王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奚清嶺,隨後才注意到了他身旁的雲若之,“雲姬娘娘……”
“你覺得身子怎麼樣?”聽燕妃說沒事,奚清嶺才又微微一笑,“那就好,本王已經安排好了,你一會喬裝之後就跟雲姬一起走吧。”
雖然這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脫身之策,但此刻,真的要離開江王府,離開他了,燕妃還是忍不住怔了怔。
“殿下,”她忽地跪在了他麵前,鼻尖一酸又要湧出淚來,“臣妾對不起你……”
“好了,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奚清嶺將她扶了起來,笑道,“要好好地生活,養大你們的孩子,知道了嗎?”
燕妃凝噎,她從未在心中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奚清嶺。不,應該說,她從愛上他的那一刻起,便從未想過會離開他。
可是,他不需要她,而她,亦再沒有資格留下。
這一天,當雲若之送走燕妃後回到江王府,見到了一個人站在院中望著枝頭上那隻鳥兒鳴叫的奚清嶺。
她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感到了近乎於憂傷的落寞。
她驀地想起了燕妃臨走前對她說的話——
娘娘,請您好好照顧王爺。說這句話的燕妃,眸中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雲若之還是不免覺得她做的有些晚了。
你既然如此擔心王爺,為什麼又要做出這樣的事呢?那一日你明明在染王府中都知道要與他避嫌,可是如今……怎麼又如此糊塗?
燕妃咬了咬唇,抬頭看她。娘娘,您愛王爺嗎?
雲若之怔了怔,忽然發現自己原來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必要去想。
——我是王爺的妻子,自然一心都是為了夫君的。
燕妃忽然淡淡一笑。娘娘說的是夫妻之情,卻未必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雲若之看著燕妃的淺笑,卻忽然覺得像是在諷刺著自己。這四個字,她不知什麼時候,好像已經丟掉了。
——如你所說,你要是真的愛上了王爺,那你就更不該做出這樣有違女子品德的事。
燕妃又再淡淡一笑,但這一次,淒楚更甚。
——娘娘說的是,我的確是有違女子品德,甚至連自己對王爺的情意都愧對了。可是,娘娘知道麼,我愛上王爺之後,才發現,原來他的心……是冷的。你若隻做他的家人,他會待你溫暖如春,可你若是愛上了他,便會知道,那不過是看似暖春的寒冬。娘娘現在對王爺隻有夫妻之情便是幸運,我正是因為先越了這雷池,所以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彼時的雲若之隻當這是她的一番推脫之詞,心中也頗有幾分不屑,未曾料到,燕妃的這一番勸誡之言,竟暗暗影響自己甚深。
她回過神,又看向那抹清瘦的身影,抬腳朝他走了過去。
“殿下。”她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入秋了,當心受寒。”
掌心中柔軟的溫熱一陣陣傳來,奚清嶺轉過頭看著她,記不得這是第幾次,這張清冽的臉又一次讓他心頭一顫。
涼風襲過枝梢,葉子在風中瑟瑟地抖動,雲若之額前的絨發也被吹得有些淩亂。
奚清嶺伸手輕輕為她撥開了發絲,指尖觸到她的臉頰,覺得有些寒涼。
“你的臉怎麼這麼涼?”他握住她的手不自禁也稍稍用了些力,似乎想要捂熱被涼風侵襲的她,“出門的時候也沒有穿件鬥篷麼?怎麼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快進去吧。”
雲若之搖搖頭,笑的有幾分俏皮,“分明是殿下的手涼。”
“是嗎?”他不相信地把手背湊到了自己的臉上,然後笑了,“你真是狡猾。”
她也笑了起來。
第一次,他們這樣和對方一起笑。
“殿下,”她說,“她走了。”
他點點頭,唇邊隻留著淺淡的笑意。“謝謝。”
“殿下……真的一點也不怪她麼?”
奚清嶺笑笑,“我沒有資格去怪一個在我身邊浪費了三年青春的女人。”言罷,他頓了頓,又再看著她說道,“雲姬,將來你若是離開,我亦會笑著送你走。”
她隻是望著他微微一笑,揚了揚和他牽著的手,“殿下總是盼著臣妾離開,可這會兒,我們是分不開了。起風了,殿下可要先把臣妾帶回流元齋。”
奚清嶺看著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