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塵埃落定(下)(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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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將軍,有刺客……”幾隊士兵一路追趕著飛簷走壁的刺客,一邊向頭頭報告。
“給老子追,一個也不放過。抓住了找逸王領賞去。”
“吼……”在頭頭的帶領下,士兵們也亢奮了起來。
一路追趕至皇宮宮牆處,此刺客在一塊黑幕的遮掩頻繁來往於各個宮殿上,待黑幕隱去,士兵才看清楚遮掩在黑幕之下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刺客,現在他們正立於高高的城牆之上,士兵見把他們逼得無路可退,便上前圍捕。
哪知,男刺客朝那些氣喘籲籲爬上城樓,累得岔氣的官兵狡黠一笑,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朝女刺客伸出了一隻手,隔著不遠的距離,士兵們聽到了依稀的對話。
寒風凜凜,此刻立於牆頭的正是炎舞和堇。
菫一步一步向城牆邊緣踱過去,回頭丟給士兵們一個再見的手勢,笑得狐媚。
“姐姐,你願意嗎?”說完,朝炎舞伸出手。
一陣風吹過來,吹得雪花迷眼。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站在落雪中,聽著風卷雪落的聲音,她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他朝她伸出的手。
他的頭發被風吹起來,很飄逸,那潔淨的麵龐上,還有一雙孩子氣的漂亮眼睛,堅定的,溫軟的。
她遞過她的手,他拉上她的手,兩個人眼睛裏含著的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姐姐,你確定你願意?”
“少囉嗦。”
“這樣下去,也許會死的哦。”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堇微笑著沉默不語,一個優雅的轉身,將炎舞緊抱在懷裏,便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如斷了翅膀的天使筆直向下墜落,炎舞望著堇,他身體後仰的一瞬間,臉上有淡淡的笑,看著那個笑容如天使般幹淨純潔的堇,炎舞在那一刻恍惚失去了自己,她將他深深印在了心底,再也揮之不去。
他是黑幕傀儡師,不僅能操縱傀儡,還能變戲法,猶如背脊間衍伸出的黑色翅膀,乘著風,他們飛進了風雪中。
這不是幻夢,是堇,不,是葉清裳給炎舞的美夢。
“姐姐,你看……”
雪花一點一點堆積在堇的手掌,落得快也積的快,很快掌心就一片白了。
白如雪蓮,生長在懸崖峭壁的雪蓮,隻一會兒的功夫就開在了堇的掌間。
“雪在掌間開出的純潔之花,是不是很美?”
炎舞有些激動有些欣喜地點頭,這樣的美景,是她從未見到過的。
——姐姐,我說過,我要帶你看世間最美的景色,如今,你可看到了?
“姐姐,你喜歡嗎?”
“我喜歡。”她喜歡極了,沒有比這更喜歡的東西了。
暢遊在風雪中,炎舞似乎憶起了十年前,他們也一起看過最美的風景。
他給她的美好,在一瞬間再次悄悄出現,溫暖的感覺緩緩滑過,她知道,這些溫暖,是僅屬於她的。
天堂之路,飄渺虛無,就讓彼此融入天的盡頭。
“雷將軍,他們跳下去了——”
“老子看到了。”
“那咱們怎麼辦?”
被稱呼為雷將軍的大漢一拳揍向稟告士兵的腦袋,啐了一口唾沫道:“去告訴逸王,刺客跳城樓掛了。”
“那賞?”
“奶奶的,照領。”
姓雷的將軍又連續啐了幾口唾沫,而後呼嚕嚕地打了個冷顫,搓著膀子,“奶奶的,京城真他媽的冷。”嗦嗦地吸了吸鼻涕,然後罵罵咧咧的領著士兵朝深宮方向小跑而去。
風雪不一會兒就隱沒了這隻隊伍,連帶他們留在雪地中的腳印也很快被新雪覆蓋上,就像突然出現又消失了一般。
清幽空曠的皇極殿,三尺白綾懸掛著一個人影在殿內來回的晃動,而人影下麵則癱坐了一個亂發掩麵的女人,女人塗滿朱丹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剝落了一小塊,女人吸吮著手指木呆呆地盯著頭頂晃來晃去的人影,晃得久了,女人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本能,她會用手拽住那個人影,讓他不要再頭頂晃來晃去,但是手伸出去久了,會麻痹,久而久之,女人又放棄去拽停那個人影,此後,人影便一直在頭頂晃晃悠悠。
等到水雲亭步入皇極殿的時候,他見太後呆滯地盤坐在殿中央,散亂的發絲,在肩頭鋪開,像枯萎的罌粟,暗淡卻再也無法妖嬈。
毫無波瀾的麵容,一雙烏黑的眸子,神情空洞而呆滯,像是陷入了獨自的臆想世界,單薄的身子蜷縮著,一邊啃著血紅的手指,一邊哼唧著什麼。
水雲亭走近之後,才挺清楚太後哼唧的是什麼。
——下雪了,下雪了,屋子長高了,小路變胖了,大樹變白了,寶寶的鼻子變紅了,下雪了,下雪了……
水雲亭記得,這是太後在暗花流學會的童謠,那時候還是少女的太後邊哼著這首童謠邊說,以後等她又孩子了,她也要哼給她的孩子聽。
如今,她孩子的屍首就晃蕩在她的頭頂之上,她也的確在哼給她的孩子聽,盡管她的孩子再也聽不到了。
感覺到有人靠近,太後吸著手指歪著腦袋看向來人,見是水雲亭,太後像孩子一樣無邪地笑了起來,蹲著移到水雲亭的身邊,拉著他的衣角說道:“皇兒,你幫本宮去調禁衛軍來,調來了我們再與那些亂臣賊子一較高下……”
水雲亭心疼地望著太後,喃喃道:“沒用的,所有禁衛軍都被逸王撤換掉了。”
太後聞言,拉緊了水雲亭的衣袍,大聲道:“不可能的,逸王在月都的兵馬根本沒任何調動。”然後拍拍胸脯保證道:“皇兒,你千萬別受蒙騙,要相信母後。”
“不是江州的,是來自花都。”水雲亭機械地回答道。
太後沿著水雲亭的一角慢慢弓起身子,“花都?也不可能,花都的十萬兵馬在葵手裏,就算那十萬兵馬被碩王手裏的十萬兵馬牽製住,那也隻是打個平手,逸王又從哪裏調來兵馬呢?”
“逸王借了雷大升的兵馬。”
“那是誰?本宮怎麼從未聽說過。”
“是蠻夷兵的統帥,他們化作平民分批進入京都的。”
太後抱著水雲亭的腿,低著頭消化剛才聽到的話,沉默了一陣,突然爆發出怪異的笑聲,一邊笑一邊拍打著水雲亭的腿,“好啊,好啊,賤女人生的種就是賤,居然去引那些下賤的蠻夷兵進京,下賤,下賤……”罵了幾句,太後索性坐到地上,像玩輸遊戲的孩子一樣,搓著雙腿耍賴道:“本宮還有京都大都督手裏的三十萬兵馬,本宮還沒有輸,沒有輸……”
“無痕已經斬了京都大都督以及全部副將了。”水雲亭很想騙太後,但最終還是把真相一字不落的告訴了她,盡管這很殘忍。
聽完真相,太後又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盤腿坐著的太後又躺平了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頭頂晃動的人影,自責的揪著自己散亂的青絲,懊惱的反複念叨,“皇兒,都是母後的錯,都是母後的錯……”念著念著,太後稍稍移了移視線,轉而望向殿外的露天亭台,那裏已經積了很厚很厚的雪,皚皚一片,望著旋舞的雪花,太後又哼起了那首童謠,“下雪了,下雪了,小路變胖了,大樹變白了,寶寶的鼻子變紅了,下雪了,下雪了……嗬嗬,嗬嗬……”
一滴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過,眼睛眨眨,終是沉了下去。
解下懸梁上的皇帝,兩具冰冷的軀體並排躺著,看著這幅畫麵,水雲亭不禁想起一句話。
——繁華落盡三千丈,一朝一暮終成傷。
通向宮外的一條幽徑,已經被白雪全部覆蓋,腳踩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夕拾扶著宮牆緩慢地移動著步子,而身後的雪地中被拉出了一排腳印的痕跡,歪歪扭扭的,卻很長很長。
雪花落到眼皮上,很涼很涼。
朝露宮的大火大概會被這場大雪所淹沒,也許他的命,也會被這場大雪所吞噬。
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即使這樣,閉上眼,也滿腦子都是她的微笑。
所以哪怕再艱難,他也還想再見見她,再抱抱她,再喊她一聲燕兒。
“咳咳,咳咳……”這煩人的咳嗽聲又開始吵他了,他有些生氣地捶上自己的胸口,希望這一捶能叫這惱人的咳嗽暫時停停。
噗——
隻是輕輕拍了幾下,怎麼好像中了一掌似地,鮮血就這樣噴薄而出。
噗,噗——
緊接著又噴出幾口鮮血,鮮血噴在潔白的雪地上,也噴在夕拾潔淨的白衣上,刺眼突兀的鮮血在地上在身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毒花,每一朵花開,都是他用性命催生而成的。
雪下得這麼大,一會會就會覆蓋住這些紅豔之花的,如此想著的夕拾,微微笑著扶著牆繼續朝前走。
“咳咳,咳咳……”
嘴角不斷有鮮血溢出,血滴滑過頸脖落在衣衫上,一滴滴成花,一滴落地生花,湧上喉頭的鮮血給重新咽回肚子裏,咽下去又重新湧上來,那些湧上來的鮮血總是借著咳嗽的機會大量噴湧而出,止也止不住。
身後留下的腳印又拖長了,隻是這次還串著點點血紅。
血一滴一滴的染紅夕拾雪白的衣服,也一滴一滴的冰冷了他的心。
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就這樣走走停停,一段不算長的幽徑似乎怎麼走也走不完,前望不見出口,後望不見盡頭,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望無際的白,白的晃眼。
依靠著牆緩緩滑落在地,靠著牆角急促的呼吸著,呼吸越來越沉重,似乎一不張口就會窒息而死。
夕拾漸失溫度的手探上自己的脈搏,探了幾個來回,夕拾不禁失笑起來,明明已經探不到自己的脈搏了,可指尖總能感到往來流利,如珠走盤的脈象,那種脈象就像手指在算盤珠上滑過的感覺一樣。
“嗬嗬嗬……”夕拾笑得如四月明媚的春光,“燕兒,我承諾給你的夢,總算是圓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隻是你以後的開心,我似乎都不能和你一起分享了。
夕拾摸著自己的脈搏,笑得失語。
思緒停止了片刻,夕拾好像想起了什麼,僵硬的手在腰際掏了老半天,把才掏出來的東西緊緊握在拳心,仿佛那裏麵包裹著珍寶一般。
夕拾失笑著自言道:“燕兒,這根粉白的絲帶,我沒有弄丟喔,等回去了,我就給你係上。”
天上的雪花不知不覺變得和梨花的花瓣一樣,飄舞的時候像柔風一樣輕盈,像極了朝露園梨花樹上凋零的花瓣,夕拾閉上眼睛嗅嗅,空氣中好像當真飄滿了梨花的淡雅之香,於是夕拾貪婪地再多聞了幾下,咦,怎麼會有梨花糕的味道呢?
難道是他的燕兒來接他了嗎?
迷迷糊糊中,朦朦朧朧中,眼睛微睜,他看見有一個人影打著黃色油紙傘踏著雪朝他而來。
夕拾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抓住那個人影,可是一伸手,包裹在掌心的絲帶卻被風吹飄了起來,夕拾伸出顫抖的手,在空中一握,安心而滿足地笑道:“燕兒,我抓住你了——”
指尖流轉的空氣,一吹一拂,一握一凝,便什麼都不剩了。
就像風雪中越飄越遠的那條粉白發帶。
一輛馬車在風雪中快速的行駛,馬車內,青煙嫋嫋,暖意濃濃。
螢火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在馬車中,身上蓋了很厚很厚的皮裘,但她卻不知自己是何時坐上馬車的。
腦袋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才坐起來一旁就傳來了緊張的嗓音,“主子醒了?”暗衛詩急忙幫螢火掖好被子,並叮囑道:“天冷,主子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這是哪裏?”
“回主子,這是馬車上。”
螢火揉揉眼睛,不解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回江州。”
“喔。”螢火伸了伸懶腰,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自己卻感覺怎麼睡都睡不醒,縮在被子裏果然暖和,才坐起身就覺得冷了,螢火嗦嗦的又躺回了被子,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靈動的眸子閃爍著疑惑的光,“王爺呢?”從醒來螢火就覺得不對勁,就算坐馬車回江州,在車裏呆著的也該是夕拾啊,這不見夕拾,睜眼就見暗衛詩,好像有點奇怪。
暗衛詩頭微微地低了下去,什麼也沒說的遞給了螢火一封信。
“這是什麼?”
“王爺給主子的信。”
螢火接過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夕拾一手飄逸好看的字體,然後拆開信封的時候還能聞到一些墨香味和一些淡淡的藥香味,螢火忍不住多聞了兩下才舍得展開來看。
馬車緩慢地行使在雪地中,簾子外的風雪聲和顛簸感並未影響到螢火的好心情,雖然夕拾不在身邊,但是那一封信足以讓她安心,在小詩的照顧下,螢火重新卷縮進被子裏,那張攤開的信紙被她緊捂在胸口,仿佛貼近信紙就像是貼進了夕拾的懷裏,壞揣著信紙,手一路下移,直到移至腹部,手溫柔地腹部撫摸,撫摸著的時候,梨渦淺淺,笑得別樣的幸福。
她還記得昨晚臨睡前夕拾在她耳邊的叮囑,他要去皇宮解決一些事情,本來她也是要跟去的,但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夕拾死活不讓她跟去。
“燕兒,相信我,我定會平安回來的。”
她的堅持終在他的誓言中被軟化、被妥協。
她相信他,所以聽從他的一切安排,而現在她要做得事,便是安心等待,等待他回來,還有另一個生命的降臨。
因為他的誓言,因為他的一紙書信,她忐忑的心才得以安生。
閉上眼睛,螢火做了一個很長很甜美的夢。
在夢裏,夕拾清冷暗啞的嗓音時不時的會響起來,那如和煦春風般的嗓音溫溫柔柔地填滿了她的整個夢。
致吾妻燕兒:
我想等燕兒你睜眼的時候,外麵已經是白皚皚一片了,如果要出去看雪,記得穿多一些衣服,讓水伯、小刀、詩都陪著你,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著涼了。
我知道你看到這裏一定會很生氣,一定是把嘴嘟得老高,眼睛裏殺氣騰騰的,雖然我很喜歡看你生氣的模樣,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你是不可以生氣的喔。
恩,為了彌補我混蛋的晚歸行為,我受罰,我認錯。
還記得我送你的手環嗎?
如果你沒有弄碎或者弄丟的話,可以帶著這個手環去月都大都督那耀武揚威、仗勢欺人去,連帶他手下三十萬兵馬都可以隨時供你玩樂。
喔,不對,應該讓大都督帶著他的兵馬來給你請安,然後在你無聊的時候讓他的士兵給你解悶。
啊,還忘記了一條很重要的,不是隨時,一定要等過了那一段漫長和辛苦的日子之後才可以喔。
這次去辦的事可能需要久一點的時間,一直想在你辛苦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看著你笑,或者哄你笑,這些……我先道歉。
最初答應給你的夢,我們一起描繪的夢,雖然很不好意思,但看在我實現了我們的夢的份上,讓這個夢先代替我陪著你,不管我在不在身邊,不管我們相隔多遠,你都要相信,我都和你在同一個夢中,因為我們能夠那樣的相遇,因為我們是在同一個夢中相遇的兩個人。
看完這些,我想你還是不會解氣的,恩,不如這樣,等以後我回府了,你再當麵數落我的不是,用飛針給我戳兩個好看的梨渦也好,用玉曳鞭狠狠地抽我我也認了,所以一定要原諒呢。
好了,我知道我囉嗦了,這其實根本不符合我的性子,對吧!
在江州好好等著我,再見麵的時候,“歡迎回家”想要聽到你和我們的寶貝夕燕這樣對我說。
——汝君夕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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