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血染朝露?起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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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之日。
這一日,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一天。
這一日,黃曆顯示,忌出行,宜火葬。
這一日,天空灰暗,風平樹靜,大雪之照。
這一日,夕拾起了一個大早,換上了幾年難得穿上一次的冠冕衣裳,花很長時間準備了一番才出門。
一輛馬車、三個隨行暗衛,還有一個錦盒,便是夕拾此行進宮給太妃賀壽所準備的全部東西,靜悄悄的動身,靜悄悄的出門,跨出蘭亭別院的時候,夕拾習慣性的駐足朝院子裏某個方向看了看,腦子裏浮現出那張安靜熟睡的臉,片刻後卷起清冽而溫暖的笑踏出了府邸。
暖紗帳搖曳,睫毛簇簇,一張嬰孩般貪睡的麵龐卷起天真的弧度,白紙黑字,一封殘留溫度的信箋靜躺在側,睡夢中的螢火對夕拾的離去,全然不知曉。
夕拾一出門,就被院子前的一個人影吸引住了視線,來人的衣著就和她的氣質一樣,高雅而富貴,而這一身衣物顯然是為了配合他的儀表所精心準備過的。
眼前的人影,讓夕拾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個人也是這樣一身華服錦衣,在凜冽寒風中屹立於高架起的鼓台之上,一顰一笑,一曲朝鳳闕之舞,那個翩然起舞的女子就像一株在峭崖獨自開放的倔強雪蓮,純潔而桀驁,一出現就深深吸引了他的視線。
望著來人含笑行禮的身影,夕拾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你來了。”出口的語調沒有半分驚詫,鎮靜地像是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夕拾的出聲反到讓來人吃了一驚,吃驚下打亂了來人原本的計劃或者計劃出口之語,來人壓低了眉頭沉聲道:“王爺一早就知道我要來?”
夕拾笑而不語,目光來回打量著來人,半晌才緩緩開口,“憐兒,你費盡心思搞出這張臉,難道為的不是今日?”夕拾溫柔可親的一聲‘憐兒’,讓一早前來蘭亭別院等候的花憐優心頭為之一怔。
花憐優不清楚此刻夕拾的心態,也不明白他此刻的言語有幾分出自真心,但有一點夕拾說的很對,李燕的臉,唯一的用處便在她是逸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她花憐優費盡心思要的也就是那張名正言順的臉。
花憐優再次福身行禮,道:“王爺,憐兒早就不存在於世了,現在出現在王爺麵前的是李三小姐,也就是王爺名正言順的王妃。”
夕拾聞言不禁失笑,似諷刺又似讚揚地回道:“你還真是執著呢。”
花憐優緩緩抬起臉,入眼的便是夕拾一臉柔和的蒼白麵孔,散去塵霧的眸子眼含笑意的凝著她,這一眼瞬間讓花憐優產生了莫名地錯覺,臉騰地紅了起來,微微側過臉,輕言道:“王爺過獎了。”
“既然來了,不妨隨本王進宮去參加太妃壽宴吧。”夕拾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搭到花憐優的肩膀上,這突來的重量讓花憐優的身子自然地朝下降了降,“王爺真肯帶我去?”
夕拾朝花憐優點點頭,那好看的眉眼一閃一爍地就像在說著‘本王原本就是打算帶你去的。’
夕拾的這種表情,花憐優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了,雖然心底一再告誡自己,這種表情如今是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的,自從他把她趕出王府之後。
而這之後的七年間,她無時無刻都在懷念他的這種表情,這種魅惑人心、勾人心魄的表情,她比誰都要眷戀,她總是暗暗告訴自己,這種表情是隻屬於她的,從他們相遇開始。
夕拾搭在花憐優肩頭的手慢慢向她的頸窩遊移,在花憐優恍然間,夕拾已經攬上花憐優的肩,輕聲細語地在她耳畔道:“外頭冷,隨本王進車裏吧。”
又是在一片惶惑中,花憐優被夕拾帶進了馬車裏。
隻一道簾子之隔,裏麵和外麵的感覺像是冰火兩重天,馬車裏熏香縈繞,暖氣夾雜著香氣撲麵而來,讓僵硬的身子瞬間暖和起來。
一張白虎皮製成的暖墊,夕拾側靠其上,茶幾上茶水冒著嫋嫋煙霧,這些畫麵都是花憐優再熟悉不過的,早就摒棄了原有情感的她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夕拾故意而為之的,隻為了她而做得這一切。
誠如夕拾所言,她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所圖謀的,從殺陶影照開始,再到進暗花流,再到她設計殺了螢火的老父,最後導致螢火重傷,按照她所了解的夕拾的性情,他必會為他心愛之人報仇,所以她來之前已經做好可能會被他殺掉的準備,可就目前來看,他的一切行為都是那樣的反常。
夕拾先是對她的到來擺出一副了然的姿態,接著那勝券在握的氣勢,那篤定的自信,甚至眉眼間話語間故意露出的溫柔,還有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帶螢火進宮的決定,他必然也是在計劃著什麼……
顯然,花憐優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可是她那顆堅硬的心,在看到他溫柔的表情,在聽到他溫和的呼喊之後,再沒經過她同意的前提下便兀自柔軟下來,而更糟糕的是,那顆柔軟下來的心還在不斷告訴她: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假象,她也願意沉溺其中。
如果說這是夕拾的陰謀,她也樂意奉陪到底。
思緒展開的時候,馬車已經開始前行。
側靠著閉目養神的夕拾,手指一直在杯子上打轉,指尖沿著杯沿來回摩挲,花憐優一直注意著夕拾的動作,待她看到茶水霧氣散盡的時候,叮的一聲,夕拾的指尖彈上杯口發出清脆的響聲,伴隨著這聲脆響,夕拾的嗓音也一道傳了來,“知道本王當年為什麼會在一眾舞娘中獨獨看中你嗎?”
沒來由的話語,輕而易舉攪亂了花憐優的心。
花憐優起起伏伏的思緒也被夕拾一言給勾回了過去,八年前,她還隻是江州花船上一個初出茅廬的舞娘,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除了登台的片刻能穿好看的衣服、化漂亮的妝容,打著賣藝不賣身的旗號其實幹的就是雜役的活兒,日子過得清貧又無味。
就在她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有經驗的前輩曾經告訴過她,想擺脫這樣的日子,隻有幾種辦法,一是賣藝又賣身,以出賣身子來賺取脂粉錢;二來是被有錢的公子哥看上,運氣好或者能當個填房,從此就衣食無憂了;如果不想賣身又運氣不好,就隻能等老死了。
她不想一無所有的老死,上天賦予了她美貌,賦予她一把好嗓子和一副柔軟的身骨,她必須把這些發揮到極致,以這些來贏取她的榮華富貴,此後她拚了命的練舞,要跳得好要跳得吸引眼球,所以她效仿趙飛燕的掌上起舞,在船上搭起數丈高台,然後高台之上架起一麵小鼓,在狹小的空間內舞一曲超高難度的朝鳳闕,摔斷過手腳,摔得鼻青臉腫,可摔不掉她的信心,終在某一天,她光著腳踏著鼓麵,每一次舞動都伴著激昂起伏的鼓聲,在凜冽的寒風中她終於完成了這一曲朝鳳闕。
而就在她完成朝鳳闕的那一天,她也遇見了他,那個江州城人人讚不絕口的俊美佳公子——少年逸王。
她以為是她的努力感動了上天,所以上天給了她機會讓她有份在年少輕狂的逸王麵前獻舞一曲,同時她以為是她的美麗吸引了這位傲氣的翩翩佳公子……
時至今日,花憐優也無法忘記那日高台之上驚鴻一瞥帶來的怦然心動,在一片霧雨朦朦的回眸中那個搖著折扇翩翩而來的俊俏少年就那樣毫無防備地落進她的眼底,隻消一眼,便刻骨銘心。
她記得,當時少年折扇一橫,如沾塵霧的眸子一彎,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指著呆愣在高台之上的她說道:“這個女人,本王要了。”那淩駕萬物之上的氣勢,叫任何人也不敢拒絕。
之後,她便順理成章的進了逸王府,然後成了逸王最寵愛的侍妾,一曲朝鳳闕終換來一朝榮華。
但是為什麼逸王獨獨選中了她,其間的原因她從未親口聽他說起過。
今日再次提起這原本早該揭曉的答案,花憐優竟然有些緊張了,“請王爺解惑。”
夕拾微微抿了一口茶,端著白瓷茶杯細細端倪道:“那時候的你就和這隻杯子一樣,純潔又無暇,清冷傲氣,渾身散發著一種叫人移不開眼的光芒,本王喜歡那種光芒。”
在花憐優的思想中,她從未覺得自己無暇過,在沒進逸王府前,她隻想找個有錢的男人過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不愁享用,而且一定要比船上的姐妹們都過得好。這樣的自己,竟被他說成了純潔又無暇,這個原因讓花憐優費解的同時又感到動容。
“但是……”夕拾轉了轉手中的白瓷杯子,歎息道:“日複一日,這白瓷總是會沾染上一些汙垢,無論怎麼洗都洗不掉。”
進入逸王府前,她第一次見識到‘仗勢欺人’這個詞彙的美妙,也近距離享受了一把權勢身份帶來的榮耀,不知不覺間,虛榮心日漸膨脹,她拜金貪權,她想要做人上人,做出色的女人,做一個能操控有權勢的男人的人……
夕拾把白瓷杯擱在茶幾上,指尖不時敲擊著杯身,若有所思道:“藏汙納垢也罷了,大不了棄之不用,至少杯子還是一隻完整的杯子。”突然,夕拾把杯子用力地反扣在茶幾上,“棄之藏之無果,便隻有毀之。”
喀拉,完整的杯子被夕拾硬生生地捏碎,碎了的瓷片散落在茶幾上,夕拾盯著碎片的眼神冷意漣漣。
就在杯子碎裂的同時,花憐優仿佛覺得夕拾捏碎的不是杯子而是她的心,她怎麼能不知道夕拾的意思呢,那隻杯子不就是她最好的象征麼!
隻是,隻是,她的下場當真會如此杯嗎?
“王爺,你是在警告我嗎?”
夕拾夾起一片碎片,細細地打量著,“去碰碎了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劃傷自己的。”語未落,瓷杯碎片當真在夕拾的指腹劃出了一道小傷口,指腹沁出血滴,碎片的邊緣沾染上絲絲血紅,夕拾蹙緊了眉頭,撂下碎片對花憐優道:“如果你怕了,現在下車本王也不會阻攔的。”
怕?
她花憐優的字典裏就沒有這個字。
如果怕了,她就不會打陶影照的主意,甚至還動手殺了他;如果怕了,明知道夕拾什麼性情,還要去找他女人的麻煩;如果怕了,今天的她也不會出現在他麵前。
“能伴王爺左右,是奴家一輩子修來的福分,奴家這次定會好好珍惜的。”她花憐優賭上性命想要得到的人和東西,就一定會到手,哪怕得到之後便是死。
夕拾垂首而笑,笑盯著出血的指腹,看著看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靈機一動,在花憐優有所防備之前,夕拾沾血的食指指腹點上了她的眉心,指腹輕按,短暫停留後離開,眉心間赫然出現了一粒朱紅的血點,像極了以前花憐優眉心間的朱砂痣。
夕拾望著那血點滿意地笑道:“本王最喜歡你的朱砂痣了。”
朱砂痣,那曼妙的色彩代表的是什麼,花憐優恐怕永遠不會知道。
“如果不下車,那麼就隨本王進宮了喔,嗬嗬……”夕拾忽而以玩笑的語態調侃了起來,這種語調和心態讓花憐優極度不適應。
穩了穩身子,花憐優對上夕拾意味不明的笑,他的那份氣定神閑由內而外緩緩散發,而眸子中的寒氣又以疾馳的速度在周遭蔓延開來,至此一瞬,攝人心魄,麵對這樣的夕拾,花憐優的心終於開始忐忑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