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回憶·華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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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德三十年夏,以皇後為首的文武大臣遵先皇遺詔拜太子為新君,新皇登基,改年號為聖麟。
    夏夜清明的星空墜著無數星辰,星空下的皇極殿此刻已經泛起了燈影。
    皇極殿,皇帝的寢宮。聖天帝在世的時候,每到夜晚宮殿就會變得富麗堂皇起來,宮燈燃起,一片鶯歌燕舞,酒香撲鼻而來,盡顯奢華糜爛之氣。
    麟帝初登大寶,且國喪三月之期未過,皇極殿的奢靡之風稍有收斂。今夜,新皇在皇極殿外的禦花園設宴接見三藩親王。
    蟬鳴聲聲,夏夜的暖風熏得人有點不酌自醉。
    醒夜來到禦花園的時候,皇帝和其他親王都還有到。等待的時候他總喜歡抬頭望月,在炎熱的時候,醒夜覺得夜空更顯出湛藍的清透。
    不過,再清透也比不過花都夜空的澄明。
    槐花樹梢嫩綠的枝葉,在傾灑的月華中閃著瑩瑩的光亮,花開枝頭,芳香四溢。
    “真可惜,天上的星星即使再閃耀也比不過月亮。”一道尖細帶著鼻音的嗓音傳來,一身著絳紅色長袍的男子自槐花樹下而來,並立於醒夜身旁,微笑著看著他。
    自七歲離京,醒夜就再也沒有見過和他有血緣關係的異母兄弟,雖然時間隔得久,但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麵前這個男子的身份。
    先皇淑妃之子,賜封風都,碩王素淡。
    雖說是兄弟,但全無感情,此時素淡正對著他微笑,醒夜禮貌的也回以微笑。
    “三弟還是這麼不喜歡理人呢。”
    “二哥見笑了。”
    身份顯赫,卻無尋常人家的親情,兩兄弟見麵也不過寥寥數語。
    如果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那麼先皇四位皇子正映襯了這句俗語,若說太子暴戾好女色,碩王則就怪癖在身好男風,這盯住醒夜如花的美顏就移不開眼了。
    素淡毫無顧忌地攬住醒夜的肩,頭不偏不倚的靠上醒夜的耳際,輕慢的細語足字傳來,“三弟,你猜大哥找我們來有什麼事呢?”
    醒夜被素淡曖昧的姿勢弄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既然他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就靠了過來,那麼醒夜自然也不用顧全素淡的顏麵,食指點上素淡的腦門,重重一推,“我不喜歡男人。”
    沒討到好果子吃還被親弟一語擊中要害,素淡本想大肆刁難醒夜一番,可轉念一想,現在翻臉還不到時候,斂了斂情緒,“三弟你姿色絕佳,不禁勾起了二哥的思緒,想當年梅江廊船坊上京都第一名妓可也是憑這般姿容將父皇迷倒的?”
    素淡表麵上是誇讚醒夜的容貌,實則明裏暗裏把醒夜和他曾經是藝館清倌的母親給好好的諷刺了一番。
    醒夜極不喜歡不相幹的人提起自己的母親,尤其是母親過世之後,他便不容任何人再說道。
    “能繼承母親的姿容,醒夜深感榮幸。不過,父皇向來不好男風,二哥這又是繼承了誰呢?莫非和醒夜一樣是源於母親?”
    “你……”
    “哎呀,瞧我這記性,淑妃娘娘係出名門,大家閨秀怎麼好此勾當呢?既然父皇不喜,你母妃亦無可能,那二哥究竟是……”醒夜半托著腮,故意留白後麵的話,假裝思忖,好像這個問題真把他困擾住了似的。
    素淡怒氣攻心的拉住醒夜的臂彎,警告道:“三弟,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
    “咦,你說父皇在世的時候會不會也常常自問呢?”
    揪住醒夜的衣襟,素淡眸色一沉,散發出犀利的光芒,“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醒夜見素淡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不但不慌張,反而嘴角笑意漸濃,眼眸也愈發溫和起來,微笑著說道:“目露凶光,模樣猙獰,碩王府的禁臠看見了不知道會不會逃跑呢?二……”
    ‘哥’還沒叫出來,醒夜就吃了素淡一拳頭。
    趔赽了幾步,醒夜撫上嘴角,剛剛素淡那一拳勁道十足,已然讓他的嘴角開裂,指腹還殘留了絲絲血紅。
    看著指尖的點點猩紅,醒夜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素淡,隻見素淡眉眼間蘊滿了怒氣,以及對他消散不去的厭惡之色,皇室成員不喜歡他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從前從未有人表現的這樣尖銳。
    “二哥何必生氣,你想要的東西我沒興趣,若是因為沒有得到某樣東西而想找人發泄,而小弟又正巧是那個有幸人的話,小弟也無話可說,誰叫你是二哥呢。要是覺得不夠,盡管再來就是了。”醒夜朝素淡勾了勾手,臉色平靜而溫淡,掩映在嫩綠枝葉中潔白如玉的槐花花冠,隨著輕風一簇簇飄落在醒夜的頭頂,肩膀、衣間、腳邊,飄然若仙的姿態好似墨筆描摹出來的畫卷,醉人的清香伴著醒夜唇角的笑意韻散開來,看得人如癡如醉。
    素淡見此,眉頭緊蹙,他從未想過他的三弟會有如此慷慨的胸懷,都是天子驕子,誰不想一朝登頂號令天下。究竟是他看錯了,還是他掩藏的太好。
    此後,兩兄弟對視而立卻相對無言。
    夜漸漸深了,可皇帝還未駕臨。天際風雲突變,烏雲蔽月,禦花園突然暗黑一片。
    皇極殿內燈火輝煌,二人於窗前對弈,棋盤之上黑子落定,白子已成困獸之鬥,“皇兒,你輸了。”聞言,麟帝臉上卷起一抹笑,笑容裏蕩滌著深埋於心的邪意。
    麟帝並沒有棄子認輸,反而成竹在胸的回道:“母後,真正的勝負現在才開始。”
    “皇兒真的有把握?”
    麟帝笑而不答。
    宮燈閃著綺麗的霞光,香爐裏的熏香氣嫋嫋溢來,麟帝閉目深吸,那張臉似乎凝住了時間。
    半晌,麟帝睜目,邪逸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母後,何不與兒臣一同拭目以待呢?”
    烏雲退散,明月從新掛上樹梢,清冷的月光灑了一地,銀光奪目。
    凝月等待的素淡似乎聽到一聲極快極小的聲響從耳邊劃過,正想探個究竟,卻看見醒夜突然身子一顫,破裂的嘴角淌起了血絲,還來不及呼喚,醒夜一頭就朝後栽了下去。
    一支箭正中醒夜的背脊。
    素淡一步才跨出,耳邊疾風掠過,嗖嗖嗖的箭支密集如雨,從四麵八方射了過來,素淡頓時大驚失色,大喊道:“護駕,有刺客。”
    聽到素淡的叫喊聲,侍衛們紛紛趕來,可還沒踏進禦花園就已經被射成了馬蜂窩,禦花園那些個奇花異草在一輪箭雨的襲擊之後早已狼藉一片。
    淩亂不堪的花叢中還躲著兩個人,一陣箭雨狂襲之後便也安靜了下來。沒有侍衛再來送死,也沒有想象中的刺客前來刺殺。四周極其安靜,安靜的好像能聽見毛孔裏血液流動的聲音。
    素淡蜷縮著身子躲到槐樹下,隻見那邊躺在地上的醒夜正把手伸向背脊,哢地折斷了箭身,可箭頭還留在體內,素淡震驚的看著醒夜,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淡笑,這時候他才恍然明白,他的對手比麵前的醒夜要可怕的多,但究竟是誰呢?皇帝,還是今天在邀請之列卻遲遲不見人影的逸王?
    “三弟,你命真好,中了箭還沒死。”
    “二哥也是呢。”
    皇極殿外月影橫斜,殿內好個母子下棋為樂。
    幾手過後,白子居然另辟蹊徑突圍成功,但太後依舊麵色不改,沉著如常,“皇兒,再突圍也隻是垂死掙紮。”
    麟帝眉眼一厲,溫和的嗓音中透著無限的冰冷,“母後,兒臣還有後招呢。”
    禦花園原本準備好的宴席,好酒未開壺就灑了一地,濃烈的血腥氣中還縈繞著淡淡的酒香。侍衛橫七豎八的倒著,那僵直的麵孔上殘留的血紅滴到掉落的潔白槐樹花冠,紅的觸目驚心。
    “三弟,這真是場鴻門宴啊。”
    醒夜艱難的側了側身子,仰躺著笑道:“是呢,好一場鴻門宴。”
    “你說這場宴席的策劃者是大哥呢還是四弟?”
    脊背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怨氣卡在喉間的難以呼出,醒夜知道這場鴻門宴的策劃者根本不是逸王,而是已經坐上高位的人,“二哥難道不知道,昨晚朝露宮發生的事嗎?”
    “朝露宮能發生什麼事情,不就是貴妃親自出城接了自個的寶貝皇兒嗎?此刻他們定是在朝露宮飲酒慶祝吧。誰像我們這麼倒黴,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醒夜一臉心疼的微笑,昨晚貴妃因見到久別重逢的孩兒而大喜過望,不過那也是最後的歡喜了,此刻的朝露宮大概是已經被埋在絕望之中了。
    醒夜撫了撫額頭,發覺額頭微微發著燙,暗想這一箭還真是威力不小,尋思這樣耗下去不是流血身亡就是被第二波伏擊給射殺,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氣凝於指尖,手指快速的點了身上幾處穴道,手法快而嫻熟,這一幕卻惹來素淡的猜疑,他這才知道,原來他的三弟不光隻會附庸風雅的彈琴作畫,武功似乎也學了不少呢。
    “三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呢。”
    “二哥又何嚐不是呢。”
    素淡悶哼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倒是見醒夜在袖子裏掏著什麼東西。
    “二哥,為了你府邸中那些嬌俏的美少年,你也該撐住的,嗬嗬……”說罷,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火折子,吹出了火光然後用力朝天空一擲,嘭地,伴隨著噼裏啪啦聲火折子在天空開出七彩的花。
    “你瘋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對上素淡質問的眼神之後,醒夜卻異常平靜,“二哥,他們的人能看見,我們的人也一樣。”
    禦花園皇帝下令隻允許親王獨自進來,親王的侍衛和隨從都留在宮門外侯著。
    素淡心裏知道這個方法可以通知自己的屬下,但這樣冒然發出信號也是很危險的,於是怒瞪道:“可現在這裏就我們倆,你能保證你我的人能在刺客發現我們之前趕來嗎?”
    “難道二哥要在這裏等死?”
    素淡心裏咒罵著,誰想在這等死啊,可至少要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衝動行事可不符合他的性格。這邊還準備教育教育他的三弟,那頭花叢中就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沒等看清花叢中藏匿的是什麼東西,轟得幾聲驚雷,炸得花草亂飛,花叢中躍出了一排黑衣殺手,個個手握寬刀,刀光寒影,眼裏透著必殺的光芒。
    和殺手相互觀察期間,禦花園外傳來一陣兵器碰撞聲,緊接焦急響亮的喊聲響起:“碩王爺可在裏麵?”
    “二哥,你的人來的真快。”醒夜自嘲的笑笑,這宮中禁衛軍的統領是淑妃胞弟,在宮中有家族勢力真不是件壞事,遙想自己母親當年置身在宮中那是何等淒慘。
    醒夜摸摸自己的腰間,果然關鍵時刻他隻有自己可以依靠。
    眉色一沉,拇指扣進腰帶間猛地一抽,嘩地一道寒光劃破空際,那寒芒刺得素淡睜不開眼睛,等光芒移開之後,素淡隻見薄劍的寒光在空中舞出幻美的痕跡,持刀的殺手唰唰地倒下了一片,而醒夜的身影早已經不見了。
    “好快。”讚歎聲剛落,又一陣箭雨卷帶著鳴泣聲洶洶而來。
    “啊……”素淡急急後退,驚恐之下大叫起來,莫非自己要被射成刺蝟了,他才不要這樣的下場,早知道就去清風穀學點武藝防身了。
    嚓嚓嚓,到眼前的箭矢在電光火石間被砍得分崩離析,淩亂中素淡察覺不知何時一男子一青年已手持長劍立於自己身旁。
    “王爺,無痕來遲了,請王爺責罰。”
    “表弟,你還好吧。”
    素淡抽搐著笑著,這能好才怪,不過清風穀穀主花無痕來了,他的心算徹底放下了。
    “不晚,至少本王還沒死。”
    花無痕和雪裏紅護著素淡撤離禦花園,禦花園外的空氣終於不再是充斥著血腥味,素淡貪婪地呼吸著,夜風拂麵,送來一陣槐花香,素淡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竟然在槐花樹下看到一襲如火的桃紅,好一張嫵媚的容顏。
    “走了,嫣兒。”
    聽到花無痕的召喚,慕容嫣微笑的跑了過來,那一笑傾國傾城,讓府邸已經美少年成群的素淡也為之失了魂。
    皇極殿內,白子最終還是以一子告負,麟帝盛怒,掀翻了棋盤,黑子白子撒了一地。
    寂靜的禦花園,死者的血淌進泥土,漸漸地把凋零的槐花花瓣釀成了血紅色,鮮豔的奪目而又刺眼。
    朝露宮內,除了寒冷還是寒冷,明明是夏天,夕拾卻覺得自己是躺在冰窟窿裏的。望著那一尺白綾,以及白綾纏繞的玉頸,抱著那具冰冷的屍體,夕拾的世界無聲的靜止,胸口的積鬱終於噴發而出,對著如鉤的星月一聲長嘯:“母妃……”嘯聲淒厲而絕望。
    偏僻的宮牆外,翻落一人影,暖薰的夏風襲來,人影止不住的渾身打顫隨之全身又燥熱難耐,人影扯著破裂的嘴角輕笑一聲,風聲吹散了他的話語,“淬了毒啊,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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