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鄭板橋與蘭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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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蘭、竹、菊,是中國文人的四君子。君子者,自然是品高者也。因此,凡有點名氣的詩人墨客,必或多或少地寫到它們,畫到它們。以梅的品格高絕,蘭的清幽素潔,竹的高風亮節,菊的傲霜精神來寄情言誌。但真能品到其真諦的人,卻沒幾個。倒是附庸風雅的人多。像一些貪得無厭、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狗官,也會作一些有關梅蘭竹菊的詩。即使自己不會作,也會請人畫上幾幅,掛在廳堂上,以示自己的性情高雅,夠品位。把好端端的東西,變得俗不可耐。因為這不但倒人胃口,且因用了梅蘭竹菊來掩蓋他們虛偽、醜陋的嘴臉,令本是很美的東西,變成了遮醜布。著實可惡。
    很多人都知道,鄭板橋以畫蘭、竹、奇石出名,書法也不錯。以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書法是“六分半”。這當然是他的自謙之詞,不能信以為真。但人們未必知道,他的蘭花,為何畫得那麼出神。傳說不少,有說他一夜夢中躺在蘭花之上,醒來之後,蘭花便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了;有說他一日走在山中,跟在一個窈窕少女的身後,從她美麗的背影感受到蘭花的婀娜多姿,而身發蘭馨,肢如蘭葉,與蘭花合而為一。因為那少女便是蘭花仙子,給了他一身的蘭花仙氣……但這都是傳說,奇是奇,卻少了點人間煙火。
    “文如其人”,國人都認這點。盡管“文不如其人”的人大有人在,現在的一些“文痞”也不認這點,民間的老百姓卻依然以這作標準,來品味文人的美感。板橋老先生能時到今日仍被人津津樂道,顯然就是因為他能“畫如其人、詩如其人”,他的一筆一字,都體現著他生命的本真和率性。生命的本真是最寶貴的,尤其是對文人來說,誰失掉了它的時候,就是藝術終結的時候。有人曾問泰戈爾為何能一生都寫出那麼美妙的詩,泰戈爾便直言相告:“永保童真。”這童真,便是生命的本真,它能讓人對美的追求始終如一,一生不變。
    板橋先生深諳此道。因此,他畫蘭、寫蘭便十分投入,而毫不造作。他就宣稱:“七十三歲人,五十年畫蘭,任他雷雨風,終久不凋殘。”他的題蘭花詩就有七八十首,蘭畫也不少。他“偏不學花卉,愛作芝蘭菖”,是因為“喜他清且潔,可滌吾之腸”。以蘭自勉。從蘭花的“根之茂兮土弗離;花之美兮香堪娛;品縱雜兮葉與扶持。總不若風吹汝兮,花葉依依”,他看到了人生的“根深”才能“葉茂”,以及“有花有葉”才能令生命豐富多彩的哲理。而蘭花的清幽,更使他看到官場的肮髒醜惡,巴不得“一頂烏紗早須脫,好來高枕臥其間”。他對蘭花的愛,可謂及至肺腑。看他的“風雖狂,葉不揚,品既雅,花亦香。問是誰與友,是我鄭大郎。友他在空穀,不喜見炎涼。願吾後嗣子,婚媾結如蘭”,自己愛還嫌不夠,還希望子女“結如蘭”。對世人的有目無珠,趨炎附勢,他也是通過蘭詩來鞭韃的。像他的“山上山下都是蘭,香芬馥鬱是一般;可恨世人薄幸眼,隻因高低兩樣看”,便把炎涼的世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如果板橋先生的愛蘭僅到此為止的話,也就顯得一般。他是個要愛就愛個夠的人,要愛就愛得全麵,絲毫可愛的地方都不放過。對蘭花旺盛的生命力,他就充滿信心:“買塊蘭花要整根,神完力足長兒孫;莫嫌今歲花猶少,請看明年花滿盆”。這表麵是讚蘭,其實何止是在讚蘭?
    封建社會的專製、強權對人性的壓製、扭曲,他無疑是深惡痛絕的。因此他借蘭來道出人們的心裏話:“蘭花質性本清幽,賣與人間不自由;好把竹枝兼石塊,故交相伴免春愁”,“畫蘭且莫畫盆罌,石縫山腰寄此生,總要完他天趣在,世間栽種枉多神。”道出了生命隻有充滿自由的天性,才能美麗。
    板橋先生的蘭詩細膩,寫足了蘭花的神韻。讀他的蘭詩,就像讀一個美麗、完整的生命,令人身心充滿蘭花的清幽。因他對蘭花愛得深愛得透,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他所畫的蘭便幽雅脫俗,秀勁絕倫,獨樹一幟,至今仍栩栩如生。他寫蘭、畫蘭如此,做人也如此。他當官的時候,不但在汙濁的官場上做到拒腐蝕,不行賄,保持一身正氣,且鋤奸懲惡,扶弱揚善,為民辦事,事跡讓人傳頌。他不當官的時候,也一樣樂於助人。或以字畫贈給窮人,讓他們拿去出賣,以度過艱難的日子;或不惜降低自己的身價,為一些惡財主畫畫題詩,以助貧窮青年成親娶妻,深得百姓的愛戴。但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能保持自己純潔的人格。像惡財主徐虎請他為其母題祝壽詩,他先題“這個老媼不是人,養個兒子會做賊”,把徐虎數落一番,氣得徐虎要跟他打官司。他這才把整首詩題完整,乃是“這個老媼不是人,九天玄女下凡塵。養個兒子會做賊,偷得仙桃獻母親”。樂得徐虎不但忘了打官司,還乖乖地捧上想賴的銀子。後來,前去祝壽的人發現,他板橋先生題詩下麵的印章竟是“瘋子”,不由大笑。因為大家都明白:這些頌揚的話,其實都是些瘋話呀。
    可見,當人如其蘭的時候,是什麼時候都能保持生命的美麗,而不會同流合汙,跟惡人為伍的。
    很多人把他的名句“難得糊塗”掛在廳堂,似乎自己也板橋先生了一樣,以為人生就要糊塗,其實這是天大的誤解。因為板橋先生的“難得糊塗”是“很難糊塗,一生清醒”,而非真糊塗。像刑部天官李君的兒子李卿犯案被抓,李君到他書著“難得糊塗”的小樓上求情不行,便出對威嚇道:“竹筍似槍,烏鴉真敢尖上立?”
    板橋先生馬上對道:“蘭葉如劍,黃蜂偏向刃中行。”
    見硬的不行,李君又給板橋戴高帽:“燮乃才子。”
    燮是板橋的名。他笑了一笑,也道:“卿本佳人。”
    李君一聽,高興得不得了:“既然我兒子是佳人,不是惡人,那麼就請……”板橋卻打斷他的話道:“李君大人,要知我是‘難得糊塗’啊,怎會忘了下句?整句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啊。”氣得李君暴跳如雷地走了。
    看看,板橋先生什麼時候糊塗了?正如他的題蘭詩所道:“隻有青山是我家,峰根岩縫迸秋砂,因茲秉得堅剛性,曆盡東風瘦不斜。”他堅剛的性子,會向誰低頭?向誰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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