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我想說呀，蕁麻，不要太把姐姐當回事，姐姐早晚是宣家潑出去的水，有你這份心，姐姐我知足了，但要為姐姐惹出禍端來，這是萬萬不值得的。所以像今日之事，答應姐姐再也不會發生，好不好？”
    蕁麻當即扭綠了一張臉，一抬手就把碗砸得稀巴爛，然後站起來氣鼓鼓地指著我：“芙蕖，你也就大我一歲，幹什麼跟娘似的衝我說教？你當真以為我把你當姐了？”
    蕁麻的話如同當頭一棒砸得我暈暈乎乎的，敢情我接納了這個弟弟，他倒不喜歡我這姐姐？那幹什麼還要粘著我，替我出頭？
    嗬，還敢直呼我的閨名芙蕖！
    我亦是脾氣上來了，甩了甩袖子就走出門外，重新把門鎖好，隔著一扇門對裏頭說道：“你就好好反省到爹娘給你開門的那天吧！”
    嘴上這麼說，我心裏卻想著等明日估摸著蕁麻冷靜點了，再來說服說服他，畢竟他才十一歲，有什麼不能扭轉的呢？
    可是，當時我那麼想的時候，卻也沒想過我也僅僅十二歲罷了。
    我們都是孩子。
    但事實上我沒等得到第二日給蕁麻說教，因為這一日家中發生了一件大冤案，而這件冤案徹底打垮了我們宣家——蘇州府的宣知府一家，還有南京城裏的宣家老宅裏的上上下下，甚至那些平日幾乎沒有往來的親戚們，皆被牽連其中，造成了我宣家一百二十九口人中，一百二十七人的滅門慘案。
    這要從永樂十八年說起，即四年前，朝廷正式設立了東緝事廠，掛牌東廠。
    這由閹人組成的東廠從出現以來，曾一度引起民間的混亂，因為他們似乎無處不在，所以無所不知，一些百姓因為說錯了一些話，甚至沒有說錯話卻被故意扭曲，而犯了罪，正如我宣家此次的蒙難，乃是由於爹那日赴文人詩會時，興致忽起而吟的一首詩。
    那詩是極為正常的，乃是詠荷詩，無奈東廠官宦們遠道而來，一進門就大放厥詞道：“宣知府所雲詠荷詩中，‘雲’一字影射惠帝名諱，‘豔’又與燕同音，乃是在言當年的燕王，即當今聖上，而恰恰那一‘濕’字最為蹊蹺，莫非諧音‘弑’，指的是弑殺之意？”
    一席話頓時嚇得爹腿腳發軟，臉色蒼白。
    那閹人搖頭晃腦，尚在得意之中：“宣知府的意思，莫非是質疑當今聖上皇位來得不明不白嗎？”
    東廠，由聖上最親信的宦官領頭，打著“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的正義旗號，這些年來替皇帝奔波於朝廷和民間，為皇帝鏟除異己。
    然而要說這“異己”，我們宣家卻是萬萬不可能稱得上的，那閹人所說的理由太過牽強，任誰聽了都不相信，但作為官宦人家的子女，我私底下卻知曉爹娘平日談論的話題。話題中也曾提過，當今聖上年邁而病弱，脾性大變，動輒大怒降罪，而前陣子更是前前後後濫殺了三千宮女，這在民間早有傳言。而如此聖上底下養出些冤枉忠臣的閹人，倒也沒得挑了。
    隻是這事如今發生在我們宣家頭上，自然是全家上下驚恐萬分。
    當時我躲在門簾後麵，悄悄地看著這一幕，心跳早已擂鼓，而理智卻告訴我，要逃，要逃！
    於是趁著前廳裏的閹人還在絮絮叨叨地降罪，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後院的拆房裏，把我弟弟蕁麻救出，蕁麻看出我的慌張，忙問我緣由，這下我完全抑製不住要哭的衝動，哭得梨花帶雨把事情簡單講給了蕁麻聽。
    蕁麻當即就傻了眼，和我抱作一團！
    而這個時候，有腳步聲從前院啼啼噠噠地往我們這後院來，而整個府衙裏，開始不斷響起人們淒慘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