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醉金樽 第十八章 拈花染血踏雲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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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緩緩西下,轉眼間便換成了皓月高懸,銀輝滿地的曼妙景致。
飛龍湖微微蕩漾的碧波裏,搖碎了散落的燈火,搖碎了一池的月光,搖碎了猶如海市蜃樓般似是而非的盛世浮華。這是京城裏眾多陰暗寥落的角落中的一個,沒有人知曉每一個夜晚,到底有多少失去性命的屍體被拋進湖裏,緩慢下沉,最後被暗湧的流水衝到昭明河下遊,或是無聲無息的腐爛在湖底的淤泥中,與其他不可計數的白骨一起,年複一年無聲無息控訴著俗世的不堪。
湖邊陰暗處的梧桐樹早已剩下枯藤枝椏。隻因著中元“鬼節”的稱呼,飛龍湖的一側人聲鼎沸,熱鬧無比,放燈的遊人佳侶不計其數;而遍植梧桐樹的這一邊,林寒澗肅,殘枝仿佛鬼影幢幢,幽深可怖,誰也不敢多作逗留。
隻一個人,如同鬼魅般駐守在此。
夜色淒冷,那個單薄的人影孑然一身處於悄無人跡的偏僻之地。他自傍晚時分便靜靜地佇立在夕陽西下的餘暉中,遙望天邊徐徐墜落的斜陽,像是等待著誰,又像是在等待某一個時刻的來臨。偶然有一兩個神色匆匆的行人,會敢停下來打量那一頭紫發,定然會發現——隱沒在粘稠的墨色中,那雙堇色的眸子反射著月光清冷的銀輝,幽幽生出一縷陰冷淒清的光芒。
寒鴉掠過,一聲淒厲而森然的鳴叫劃破天際。
在那聲嘶啞的哀鳴過後,六個黑衣打扮的蒙麵之人驀地閃身而出。他們仿佛是這梧桐林裏隱匿的魑魅,在中元時節這人跡罕至的時刻,從地獄裏迸然而出。
“你們遲到了。”
麵對眼前六個殺氣凜然的黑衣人閃爍著幽暗綠色的眼眸,墨堇色的瞳孔裏泛起一絲殘酷的色彩。這些碧綠的磷火可怕的異常,可是倒映在那堇色中,卻是連一絲詭異恐怖都被融化殆盡。
他稍稍理了理自己被夜風吹亂的紫發,抬眸瞟了眼為首的黑色鬼魅,接著道:“看來,是我高估‘綠狼’的行事作風了。”
“是你早到了。”為首的黑衣人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們一向守時。”
“很好。”那人也不多說廢話,隻向前一步,遞給他一個紅木箱子,“這是一半的傭金,事成之後,提慶同天的人頭來這個地方,我給你另外一半。”
為首的黑衣人接過那沉甸甸的箱子,打開一看,滿滿的一箱都是黃燦燦的金條,隨即點了點頭:“四更時分,在這裏領你要的東西。”
“要幹脆一點。”
“自是如此。”黑衣人背身準備離開,頓了頓又回過頭來,低沉的嗓音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作為殺手,我明白有些東西不該問。但我有個問題,希望金主可以解答。”
“既然知曉不該問那麼多,那為什麼還要向你的金主提問?你莫不知道,腦袋裏裝太多東西的人,總是死得早的麼?”那人略一勾唇,嘴角圈出一絲諷刺的笑容,“不過我亦是知道的,有問題梗在心裏,也別是一般的難受。好,你問吧。”
“金主不戴麵紗,不喬裝打扮,不怕我們事敗以後,把你供出來?”
“作為殺手,事敗以後自行了斷,這不是個更好的選擇嗎?何況,”紫色的發絲往外一掃,那人眉眼一彎,臉上洋溢著近乎溫暖的笑意,“我出手都可以輕易殺死的人,我並不相信你們會愚蠢到失手。”
“那又是為什麼,金主不親自動手?”
“身為殺手,你的問題太多了。”
碧綠色的眸子來回掃視著眼前之人,卻沒辦法從那張清秀雅致的臉上看出任何的表情。
“借他人之手鏟除自己要殺之人,和自己動手親自殺了他,感覺畢竟不是一樣的。”似是不願再被掃視,那人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終於隻是淡淡道,“你們這些以命換錢的人,也是一般的身世坎坷,各有故事。又何必要問那麼多呢?”
知曉他不願多說,那人立即應道:“金主對我們信心十足,是我失言了。”
為首的“綠狼”欠身退下,隻一瞬間,其他五個黑衣人便隨他一同消失不見了。隻剩下那一頭飛揚在陰冷的夜風中的紫發,隨著風的停息而逐漸消停了搖曳。
那人一身白衣,與方才的殺手相比,卻也更顯出一股近乎死亡的色彩。他稍稍提步走近飛龍湖,蹲下來舀了捧水。微波的火光被湖水反射過來,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精致的五官倒影在水麵,如畫一般的引人迷戀。
他凝視著掌中的湖水,許久方緩緩說了一句話。
“我想家了。”
飛龍湖的水,來自昭明河;昭明河的水,來自萬裏之外的淩國。
昭明河是淩國的母親河,發源於淩國最高的山峰——碧翎峰。她自荒漠星羅棋布的北方緩緩流進,從北疆獅子樂流入,橫貫整個寂國。到達寂國國都時,昭明河凝聚成廣闊的飛龍湖,飛龍湖也因而被稱為寂國遼闊的國土上鑲嵌著的一顆“明珠”。
這裏的清池碧水往往給人一種這是江而不是湖的錯覺,但是再怎麼像,她也始終不是江。
就像流進寂國的昭明河,再也尋不回一絲母親河的感覺。
我想家了。可是事成之前,把屬於我們的一切奪回來之前,我還不能離開。
遠遠的是誰的一聲招呼,穿過了濃重的夜色,隨著絲絲縷縷夜風的吹拂,掠過耳際。
“湘君。”
他在喚我。
湘廣陵驀地抬眸一笑,笑容裏繁華落盡,清景無限。
“風君,你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