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軒的手，按在了阿無單薄的肩膀上，臉卻依舊對著那老婦人：“婆婆，我可能多管閑事了，但我還是想替這小子問一句，他喝了那水以後睡了多久？”
    “五十九年。”
    “所以，你就進了大澤？”
    “對。”老婦人緩緩點頭，“我沒得選擇。”
    “那現在呢，”袁軒半開玩笑似的，“你想把他托付給我？”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吧，”老婦人慈愛地看了阿無一眼，又看向袁軒，“阿無永遠都隻能是十四歲。”
    “啊，看出來了。”
    “雖說是不死之身，但畢竟，做成的時候就已經是把老骨頭了，唉…眼看著要散掉了，必須給這孩子，想個辦法才行。”
    “奶奶！”阿無叫了一聲，上前扶住要倒在地上的老婦人。
    袁軒笑了：“怎麼能讓老人家給我下跪呢。行，這小鬼我要了。他是要吃飯的吧，我負責讓他吃飽了，是不是就行了？”
    阿無已經哭了出來：“奶奶……”
    “對了，婆婆，我得問一句，像咱們這種人，要怎麼樣才能死掉呢？”
    “身體到了不能支撐的時候，自然就死了。就像泥塑的人，日子久了，想不碎掉也不行了。”
    “那恐怕得過個幾百年吧？”袁軒毫不溫柔地把阿無拽過來，像對待一隻剛被買下的小牲畜一樣，“我想問，有沒有能讓我在還沒壞掉之前就死的辦法，比如說拿刀砍之類的？”
    “刀砍沒有用。”
    “用火燒？拿雷劈？”
    老婦人搖頭：“都不行。”
    “也就是說，沒法子了？”
    “至少，我是不知道的。”
    “唉，那豈不是會活得很不耐煩！”袁軒歎了口氣，“行，我知道了，我自己慢慢探索吧。明天就把他帶走，今天你們祖孫兩個再好好說說話吧。”
    阿無的掙紮忽然停止了。
    袁軒的手，也下意識地鬆開了。
    “奶奶…奶奶？！”“喂，婆婆？說死就死啊！別這麼快好吧！？”
    袁軒這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種死亡的形式。
    安靜的凋零。
    像是在靜靜聆聽別人說話一樣，半抬著花白的頭，微笑，眼皮耷拉下來，仿佛隻是站著睡著了。
    “啊——！”阿無一聲驚叫。袁軒看到，老婦人露在外麵的皮膚，開始像年久的泥塑一樣脫落，剛剛阿無撲上去抓住的那隻胳膊，竟被拗斷了，斷麵也正如泥像一樣，沒有骨，沒有血，隻有灰色的、幹枯的泥。
    “唉，你是想給她個全屍呢，還是想就在這把她拆了？”
    阿無嗚嗚咽咽的，隻是哭。
    “行了行了，去屋裏，給奶奶找一件好衣服換了，我先挖坑。”袁軒看他不動，推了他一把，“快點去！”
    阿無抽噎著進了屋去，不一會又哭著出來：“奶奶現在穿的這一件…是最好的。”
    袁軒隻能歎氣：“那行了，一起挖吧。”
    ……
    “袁軒哥……”
    “怎麼了，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袁軒笑笑，按了按他的小腦袋：“你跟著走就對了，用不著害怕。”
    “可是…”阿無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這些人看著都好凶。”
    “那是因為你沒出來過嘛，習慣了就好了。”
    “…嗯。”
    袁軒心裏直想笑，幸虧這小鬼沒見過什麼世麵，這麼好騙。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到夜的消息會這樣靈通，自己帶著阿無剛走了一半，就有軍士來接應了，而且還來了不少人。
    “我說，還有多遠來著？我都忘了。”
    “回大人，估計再有一天半的路程就到了。”
    “唉，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叫大人，我聽著瘮得慌。”
    “是……”
    “是什麼啊？”
    “是，軒哥！”
    “乖。”
    阿無又抬起了小腦袋：“他們都是你弟弟麼……”
    袁軒一本正經地答：“是啊，都是我弟弟。”
    阿無吃了一驚：“好多！”
    “啊，是啊，我娘比較能生。”
    “這樣麼…好厲害啊。”
    走在袁軒旁邊的軍士都傻了眼，想笑又不敢，隻能硬憋著。
    袁軒一向善解人意，見他們實在憋得辛苦，就轉移了一個話題：“夜那家夥打到哪兒了？”
    “又拿下了北地邊境的幾座城。”
    “他自己帶人去的？”
    “不是的，是剛收了的鬼戎一族拿下的，現在也是他們的人在守著。”
    “謔，真能到處勾搭。他現在人在哪裏？”
    “還在主營中等大…等軒哥回去。”
    “哦，那挺好。”袁軒拿起腰間的酒袋，擰開，往嘴裏倒了兩口，“落雲峰那邊，他沒動吧？”
    隨行的軍士突然不說話了，身後走著的人，腳步似乎也輕了下去。
    袁軒並沒有看他們，隻是笑笑，又狠狠地灌下一口酒：“娘的，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