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還是到了。
    之所以說“還是”，是因為袁軒在剛剛的一個時辰裏，完全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簡直是…慘絕人寰。
    看著，隻能看著。站在這裏，作為一個事不關己的看客，看著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血淌下來，淌進腳下木頭的縫隙裏，仿佛還有“嘎吱嘎吱”的響動。尤其讓袁軒不能接受的是，明明有的人已經認輸，已經低頭了，為什麼還是要…就像剛剛，那個看上去最多有十六歲的少年，就在自己的麵前，很近很近的地方，被從後背整個剖開，割斷的脊梁骨傳出樂音似的、有節奏的響聲，每響一聲，自己的汗毛就豎起來一片。
    然而最殘忍的是，沒有痕跡。
    沒有痕跡的意思是，既沒有聲音，也沒有血跡。四野無聲，仿佛樹上的人和遠處觀禮台上的家夥們都已經死絕了一樣，壓抑和沉悶，伴隨著空氣中野蠻的撕裂聲，讓人幾欲作嘔。而更加邪門的是，這片平台不知是用什麼木材製成，居然能吸取人的鮮血——像棉花那樣吸進去，在表麵不留下一點。就算是棉花，至少還被染成了紅的，而這木頭，這地方，就像打開了的修羅鬼道，把人吞得連渣子也不剩下。
    所以袁軒在站到那裏的時候，有一種恍惚在夢中的感覺。
    燧人敏就站在自己身後，背靠著背。
    “來了。”
    啊…這來得也太快了點吧？！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對方就來了…袁軒幾乎是傻呆呆地，木頭一般地轉過了身，看了眼前的人半天，視線還是模糊的。
    已經不是害怕的問題了。
    恐懼在死亡本身麵前會變得微不足道，就像大象的影子再龐大，也沒有大象十萬分之一的氣力和重量一樣。袁軒沒有發抖，甚至沒有流一點冷汗，因為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已經無法受自己控製了。
    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是人……
    是惡鬼。
    燧人敏好像已經和別人動上手了。也就是說，剩下的這一個，就是自己的。而且按照計劃，麵前的這一個，必然是比較強的。
    可是現在袁軒什麼也沒看到。
    對手在哪裏，同伴在哪裏…好像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就像沉浸在一片大霧之中，沒有恐懼，沒有危機感，隻是覺得茫然，茫然得厲害……
    有人朝自己走來。
    袁軒不需要眼睛，不需要耳朵，都能感覺得到，有人正朝著這邊過來了。
    是走過來的。
    而且…走得很慢。
    袁軒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終於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影像。
    “居然是舊識，這也算是緣分吧。”
    誰啊…這小子誰啊…上來先跟我說話了？
    “不記得也難怪，畢竟隻有一麵之緣。”
    說話的人很客氣，袁軒卻愈發慌亂。
    絕對是見過，可是，在哪見過呢……
    “我們看到你們點了桂花酒，就過來了。正好我們點的是竹葉青。”那人笑笑。
    電閃雷鳴。
    過去的影像在腦海裏飛快地閃回。那是花城的小樓之上，隔著一條走廊和自己打招呼的人…隱約記得是一個黃衫，一個紫衣，而麵前的這個人……
    二十有餘，眉清目朗，膚色比一般的男子白些，配上這一襲熟悉的黃，更顯得溫和寬厚。陽光下澈，他的影子正在自己腳下，也和主人一樣恭謹。
    那時的那個哥哥？
    袁軒有些迷糊起來，完全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啊…好久不見。”
    “說起來真是抱歉，”黃衫青年指了指袁軒身後，“拙弟不懂事，當時誤傷了你的朋友，不知他現在可好？”
    我的朋友？哪一個啊……
    劇痛，比記憶搶先一步占領了自己的心…奇怪，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痛的……
    竹葉青？
    這是誰的名字……
    “竹葉青的味道很好的。”燦爛的笑意，從那嫵媚的人兒嘴角流瀉而出，把自己晃得睜不開眼。略顯青白的手，從碧色的水袖中探出來，拿起杯子，送到了自己唇邊……
    竹葉青……
    你們…你們也是凶手，對不對？！
    然而這時，身後傳來了比袁軒的憤怒更加驚人的巨大聲響。
    耳邊傳來燧人敏的叮囑：“無論看到了什麼，都不要回頭。”可是……
    黃衫人忽然發出了一聲類似於驚疑的歎息。未等袁軒發問，他主動解釋：“看來你的朋友也相當不簡單，居然和我弟弟不相上下呢。”
    聽到這話再不回頭的人，未免耐性也太好了些。
    袁軒的耐性一向不怎麼樣。
    然而他看到的是……
    和印象中完全相同的紫衣少年，極嬌美的容貌，還有那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向左揚的習慣…而那隻迎著陽光抬起的左手上，大拇指帶著一個過大的紅玉扳指，像有血在裏邊流動的扳指。而他的對麵，站著的卻根本不是燧人敏。
    袁軒的手在抖。
    黑色的巨大暗影…曾經在深淵之中看到過的，巨大黑色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