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
    這是袁軒掙紮著翻了個身，從泥水中爬起來的時候發現的事情。山中氣候多變，東邊下雨西邊曬是最正常的事情，可是現在，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竟有種說不出的寬慰感。幹澀的眼睛因冰涼的液體從眼皮上滑落，而變得有了感覺，伸手揉揉，便是驚人的生疼…估計是哭得糊塗了，一跤跌下去再沒爬起來，就那麼趴著昏睡了過去。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剛入夜，還是已經下半夜了？唉…管他呢，雖然下了雨路不好走，但好歹還是能回去的。整個人似乎冷靜了許多，想想剛才哭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笑。這世上荒唐的事太多，無奈的事太多，痛哭一場無所謂，重要的是哭完了之後要仔細想想怎麼辦。
    當然是要帶皎然走的，不過，得先征求他的意見才行…對，我的小冰塊兒最聽話了，好好哄一哄就會跟我走的吧？至於這種逃亡會不會被追殺，那就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了！
    “主人。”
    怎麼還幻聽了呢…話說這雨還真是不小，噼裏啪啦的，就好像有人在後麵叫我似的……
    “主人，我回來了。”
    袁軒猛然回頭。
    暗夜裏，冷雨中，被澆得透濕的紅發人，正瑟瑟發抖地立在自己身後，黑色的厚重長衣濕漉漉地粘在身上，仿佛把他的整個人都壓得透不過氣來。
    “啊，回來了啊。”淡淡的一句回應。
    “是。”剪子似乎微微鬆了口氣。
    “你個混賬玩意兒死到哪裏去了啊？！幹脆別回來得了！對了你快點給我說，你那小娘們兒的主人在哪兒呢？現在就給我叫過來，我有事找他！”
    剪子隻是默默地在雨中立著，呆呆地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撓了撓頭。
    “主人，我也有事找你。”
    袁軒愕然。
    這好像是頭一次，自己的剪子有求於自己…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剪子默默地靠了上來，在袁軒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緊緊抱住了他！
    “啊呀！我說…你這是怎麼了？”
    袁軒驚訝的不是剪子的舉動，也不是他現在異常冰冷的身體，而是……
    他在哭。
    真的在哭，依依呀呀的，難聽極了，像個還沒長牙就被悶在被子裏的嬰孩，哭也哭不出來，叫也叫不透亮，可是，隻要是聽到了的人就會覺得心像在被什麼東西紮著，非得衝進屋裏去，把孩子從被子裏救出來，再抱起來好好拍拍不可。
    袁軒現在就在拍他的背，很輕地拍，因為重了的話他很有可能一下子背過氣去。
    “不怕不怕，怎麼了？告訴我！”
    剪子隻是哭。
    雨在下，打在兩人的身上沙沙地響，像另外一種嗚咽。
    “喂，好歹是個男人，哭什麼哭？再說了，還下雨呢，一會兒你都上鏽了。”
    “主人…救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說我也知道，”袁軒的心亂極了，“這地方不能呆了，越呆越會出事！你叫上你那小妞，咱們想個辦法從這出去，到哪兒都行，最好是能回到我原來住的那個地方，雖說兵荒馬亂的，但好歹沒有這麼多惡心人的事。”
    “跑不了的……”
    “啊？不跑怎麼就知道跑不了？什麼事不都得試試才知道嗎？！”
    “…主人，我和小雪，是被束縛在這個世界裏的。”
    “啊……”
    “如果你和小雪的主人選擇離開這裏，我們就會徹底消失掉。”
    “你別說得這麼恐怖！”袁軒隻覺得後脊梁一陣陣發冷，“不走了不走了！從長計議！辦法有的是，我拋下誰也不能拋下你，放心吧！”
    總是太輕易地下定決心，又總是為別人輕易地改變自己的決心…不能忍受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結果卻誰也保護不了……簡直就像是，一場大戲裏的可悲小醜。
    隨著雨水落下的，不止是伏在自己肩上之人的淚水，還有自己漸漸凋零的希望。
    前麵的路暗了下來。好像在黑暗之中忽然失去了方向，所有人卻都在指望著自己，慌亂，恐懼，不安，還有自暴自棄的衝動…到底該怎麼辦，走？不行，人命關天啊…雖然自己的剪子和皎然的劍不算人吧，但他們總算是活生生地在這個世上存在過了！不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皎然繼續被踐踏、傷害，同時自己在無能與痛苦中沉陷著，難以自拔……
    不知不覺中，袁軒的手也變得冰涼，然而抱住剪子的時候，力度卻沒減：“別怕，有我呢，別怕啊。”
    明明自己已經六神無主了，為什麼還是想要承擔…緊緊抱著這完全相信自己的家夥，心裏漸漸湧出溫暖的，苦澀的感覺……
    “喂，我說，你到底叫什麼？”
    懷中的人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