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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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斌討厭香港的氣候,太熱。
現在的上海是溫暖濕潤的,雖然這溫暖濕潤中經常摻雜著死人的味道。
當然,氣候什麼的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對老板這次的召見有些不解。
不是刺殺,不是截獲情報也不是抓捕共黨,就一句“有事,你過來一下”,沒了。剛才問來碼頭接他的人,都表示不知道。看情況,應該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不過這樣的事情,好像一直以來老板也不會找自己。
他被安排到希頓酒店休息,到了晚上,有人來接他去皇後大飯店,說老板在那裏見他。
梳洗完畢換了身整潔的衣服,到了皇後大飯店,陸永斌下車,接送的人告訴他去203包房等,隨後開車離開。
203的門關著,陸永斌敲了兩下後裏麵沒有回應,想來老板肯定不會到這麼早,他就推門進去了。
這是所雅間,進去就看到窗邊有個人,陸永斌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出來抬頭看一下門上的號牌,是203。
看來老板並不是隻約了自己一個。
又不是什麼機密任務,自己也沒麵子大到讓老板單獨接見。陸永斌笑笑,很為自己的神經過敏搖了搖頭。
聽到門響,屋裏的人回頭扭頭瞥了一眼陸永斌,發現不是要等的人,又轉過去繼續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看,似乎窗外漆黑的庭院於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身邊的小桌上,還放著一個緞麵大盒子。
窗台邊的人沒有要轉過來的打算,陸永斌也不好打擾人家,習慣使然,走到相鄰的另一扇窗前,裝著打量外麵的風光,眼角撇向一邊打量旁邊的人。
中規中矩的三件套西裝,灰色領帶,銀絲圓框眼鏡,一副陸永斌眼裏文質彬彬的精英行頭。臉上沒有多少風霜印記,很年輕。
挺目中無人——陸永斌在心裏暗自掂量,他過濾了一下記憶,應該是個生麵孔,也沒聽說軍統有這麼一號人物。既然在老板的邀約之列想必有那麼點來頭。
“兄弟貴姓,在哪裏高就?”他掏出煙盒,叩出兩根煙,一根遞到那人麵前,笑著套近乎。
那人看了看煙又看了看陸永斌,沒有伸手的意思,也不開腔,又扭過頭去。
陸永斌討了個沒趣,訕訕地縮回手自己把煙點上,這人不知什麼來頭,現在也不在他地頭上,輕舉妄動那是不會,但就此罷休也不是他的風格。他回身打量著年輕人身邊的那隻緞麵盒子上,上麵燙金著兩行洋文,還有個兩把刀交叉的標誌,看起來是很名貴的東西。
“哎?這是什麼好東西,讓兄弟我開開眼?”陸永斌伸手打算去開那個盒子的搭扣,嘴角不易察覺地微翹,等魚上鉤。
不出所料,一直視陸永斌為空氣的年輕人立刻有所行動,閃身擋到盒子前麵,一手擒向陸永斌的手腕。
陸永斌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看盒子裏麵的東西,見對方伸手就來,手往回縮,年輕人衝著他腕關節去的手捏在了他食指指節上。
“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麼大嘛。”陸永斌笑笑,指節上一陣抽痛,臭小子手勁兒還挺大。
那人並沒有鬆手的意思,鏡片後的眼睛瞪得大大地,顯然剛才陸永斌那極其失禮的舉動讓他動氣了。
兩人就這麼僵著,還好這種尷尬的氣氛沒持續多久,門把轉動的響聲讓兩個人立刻收手,立在原地。
一個黑衣青年推開雅間的門,側身請一個中年人入內後回身出去帶上了門。中年人濃眉大眼,隆準高顴,身材不高卻極為結實,長長的馬臉很有特色。
陸永斌立正敬禮,“老板!”年輕人也很快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聲音裏透著興奮,“先生!”
“嗬嗬,雙全你來香港還適應吧?本來應該讓你多休息幾天緩一緩,但形勢實在是很急。”中年人走到陸永斌麵前跟他握手,招呼他坐到桌邊,轉頭笑著對年輕人說,“小九你也別杵在那裏了,過來坐過來坐,虧你坐了那麼久的船還能站得住!”
“是!”年輕人走到陸永斌對麵,拉開椅子坐下,一副標準陸軍軍官坐姿,後背繃得筆挺,看得陸永斌想笑。
“雙全,上海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情況很複雜,”陸永斌按鈴招來侍應生上茶,待人退去才恭敬回答,“上海現在表麵上是日本人做大,台麵下卻是各方勢力犬牙交錯,我們和CC,還有共匪的地下人員,最近暗殺事件不少,然後日本人和那些漢奸總把殺了他們人的事情算到我們頭上。前段時間南京路上的爆炸事件,讓日本人的報複心更強了,前前後後抓了不少我們的人。”
“你這裏呢?”
“除了幾次刺殺行動失敗犧牲的,剩下的還過得去,”陸永斌回答,“不過最近日本人搜查得緊,行動越來越難了。”
“做得很好,來,雙全,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不敢,多謝老板!”陸永斌忙端起茶碗起身,大大喝了一口。
“小九啊,在德國學習如何,生活習慣麼?”問完陸永斌工作事務,中年人轉過頭來問坐在身邊的年輕人。
原來是個喝了洋墨水的,難怪跟個公雞似的尾巴翹天上去了,陸永斌琢磨,想起剛才被自己激怒時這人的反應,輕咳了一聲,暗自憋笑。
“還好,就是想家裏的飯菜了,麵包火腿怎麼都吃不慣。”年輕人有些靦腆地抿著嘴笑了一下,“先生,我這次回來,就不回德國了。”
“你不是還有一年才畢業麼?”
“我已經修完所有的科目,可以提前畢業了。”陸永斌揚了揚眉毛,看不出,居然是個好學生。他興致盎然地看著這個被老板叫做小九的年輕人取過了放在窗邊小桌上的錦盒,拿到桌上打開,“這個,是給先生帶的禮物。”
“這是——邁森的瓷器?”老板仔細地端詳著盒子裏精美的西洋茶具,笑了起來,“你哪來這麼多錢?這可不是一般貨色。”
“畢業考試上,我們教官,就是馮·道爾特先生,說誰能從他眼皮底下把他最喜歡的收藏品弄走,就可以拿到畢業證和他的收藏品,我做到了,所以,”他將錦盒移到中年人麵前,“1918年前出廠的茶具,雖然讓他覺得不情願,先生,我的畢業禮物,請您笑納。”
陸永斌瞟了一眼,相對於不甚了了的名貴瓷器,眼前這容易炸毛的小子居然是個全優生,這點讓他更感興趣。
“非常好!國家就是急需你這樣的人才!”中年人露出非常滿意的表情,顯然這個滿意不是來自那套昂貴的瓷器,“跟我說說,那你想做哪方麵的工作?別拘束,盡管說,憑你的本事你想去哪裏都沒問題。”
“多謝先生的好意,”年輕人站起來,“如果可以,我想去前線。”
“小九啊,在哪裏都是工作嘛。”中年人顯然不想放自己的得意門生,“你剛從國外回來,怎麼也需要一段適應時間。”
“先生,現在日本鬼子在國土上猖狂,我怎麼還能安然地躲在後方?適應是必要的,但我可以去前線適應。”
“那,好吧。”中年人想了想,點點頭,“雙全。”
陸永斌起立立正:“老板,請吩咐!”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中年人笑著,“這位是陸永斌,上海特別行動隊隊長;雙全,你就叫他玖好了,剛從慕尼黑軍事學院留學回來,差一個月滿十八歲,還是個新手,以後你要多提攜提攜。”
“你好,陸隊長,久仰大名。”年輕人——玖主動地伸出手,公式化的表情微笑了一下,比開頭倒是鬆動了些許。
“初次見麵,多關照。”陸永斌握住他的手,對老板的介紹有點奇怪,玖這個名字一聽就不是對方的本名,看老板剛才的熱絡態度,想必是心頭愛將,這麼個奇怪的名字,他想,大概是老板藏在手裏的又一把利器。
“關於我剛才說的事情,有什麼困難麼,雙全?”
“任務執行沒問題,”陸永斌想了想,“但是,人手有些缺,您也知道,上海那邊情況有點緊張,之前不少弟兄已經被盯上了不好活動,我需要些身手麻利的新麵孔。”
“人手沒問題,我立刻讓人事處從各地訓練班裏給你抽,保證身手好頭腦靈光。”中年人起身,“好吧,今天就到這裏,你們倆都回去好好休息,小九你今天剛下船就被我叫到這裏來,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陪我去喝早茶。”
“是!”
等中年人出去,玖摘下銀邊眼鏡揉著鼻梁,一直戴著兩個平玻璃片,畢竟不是常戴的玩意兒,鼻子上多了這麼個東西就是不舒服。
陸永斌本想跟著出門,一轉身剛好看到這個景象,沒忍住“撲哧”一下樂出聲了。
之前看這小子還有那麼絲臭屁的精英味道,這眼鏡一摘,一張娃娃臉顯了出來,還外帶了兩個發青的眼圈,看上去有點某種小動物的感覺。
他這聲輕笑自然引來了玖的側目,默然地橫了他一眼,拿起了掛在衣帽架上的禮帽扣上,也不打招呼,徑自從陸永斌身邊走過出門離開。
三天後,有人給他送來了人員名單和聯絡方式,並且告訴他,屆時會有兩個新組員隨他一起返回上海。
陸永斌以為,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他還是做他的特別行動組組長,繼續回到溫暖濕潤但是處處飄著死人氣味的歹土幹刀尖上舔血的勾當,不過,多了個需要照顧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