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 第一章 萬事開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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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依舊是那個繁華浮世,雲氣蒸騰的都市,那長街闊路的交叉點、每一片人聲鼎沸的屋簷下,都有五陵少年千金裘換鬥酒,武林少俠仗劍走天涯,胡姬當廬笑臉迎,玉手纖纖若凝脂。
一群的小乞兒圍在一條小弄裏,個個麵帶饑色,瘦骨嶙峋,仿佛再來一場如前些日子的大雪就會凍死了。
饅頭還是熱騰騰的,丟到手裏好紮手,那個小乞兒卻是眼睛都直了,也顧不上燙不燙就直接往口裏塞。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揠狐彧一身垂地玄色青鳥送信圖的三層孺衫,外套了黛色薄紗,沙金色長發下臉色愈發白皙,隱隱都看得見血管的青色。
“揠狐商人?”巷口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你在這做什麼?”
揠狐彧看了一眼那些饞得不行虎視眈眈看著接到饅頭的男孩的乞兒們,轉過身去慢慢離開,麵無表情:“鄙人不過是為未出世的孩兒積德祈福罷了,倒是人稱鐵石心的趙中書令怎麼有空來這邊?”
“你一個斷袖哪來的孩兒?”巷口的青年冷了本就結冰的臉,“皇甫小公子知不知道你在外頭吃葷?”
擦著趙簡吟的肩膀過去時,揠狐彧輕聲道:“趙大人,帶著孩子們早些走吧。”
看著趙簡吟不可置信的表情,狐狸淡笑:“鄙人不可多透漏什麼,趙大人自求多福。若是還想堅持在長安城裏過,鄙人的碧雲集就在不遠處,閑來可與鄙人聊聊心,解解悶。”
趙簡吟低垂了長睫,並不理睬他,徑直走到乞兒們那裏,放下一籃子的饅頭,“你們,願意給我做工嗎?有吃的,還有衣服和床。”
一群小乞兒的眼睛都長到了那一籃子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上,一窩蜂地就衝了上去瘋搶。
角落裏,一個烏黑的小男孩突然開口,是那個接了狐狸饅頭的乞兒:“能讓他讀書嗎?”
趙簡吟看過去,看見小男孩身後牽著個比他矮一些的白淨男孩,小臉凍得兩團紅,卻明顯比著一群乞兒都穿得暖和,體麵,光衣服上的補丁就少了很多,手裏拽著男孩兒塞過去的隻咬了一口的饅頭。
目光溫柔了下來,“如果你一輩子在我手下做活,我就讓他讀一輩子的書。”
“一言為定!”
【歐陽,是否有一天,在亂世中,你也會把我護得好好的,問他人一聲“能讓他讀書嗎”】
揠狐彧走出小巷,沿著店鋪往碧雲集走,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自從族譜上出現了孩子的身影,自己卻被發現在暖響閣和金吾衛們喝花酒後,寶狐族就派了兩個加強連的族人來看管限製他的行動,更別說皇甫小公子住到碧雲集了,連串個門子都有人死死盯著,頂到人渾身寒毛直立,牙床打架受不了趕緊自行離開的地步。這回好不容易逃出來,去皇甫府一趟,家丁卻說瑞華去洛陽了,其他一概一問三不知,塞金子都沒有用。
才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堆人衝他而來,打頭的是天領。
女人滿臉暴怒,長發都飄了起來,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風吹的,小小一張巴掌臉鍋底一樣黑,還沒靠近就聽見她尖利地破口:“你個不要命的!你當你姑奶奶我願意天天黃臉婆一樣看著你啊!”
揠狐翻翻白眼,自己一個孕夫都沒有她這麼反複的暴烈脾氣,真是世上小女子難養啊,替天誅哀悼一下,這得是什麼眼神才看中了這個小女子啊。
好男不跟女鬥,揠狐彧選擇化颶風為小風:“我隻是出來一下,留了紙條了。”
“出來你個頭!”天領暴怒,上去踮腳踩在他腳背上揪住他的衣領,“老頭子今天來了!你他xx的敢砸老娘的台!居然敢給我玩失蹤!”
揠狐彧環顧一圈,四周的行人果然無不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的,間或還有兩個男子搖著頭歎息一聲,明顯是遭受過同等待遇的淪落人。世道太開放,苦的是他們啊。
“我也不知道老頭們來,我隻是想來看看瑞華,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不敢拂下大小姐揪住衣領的手,揠狐彧隻能幹笑著解釋。
“他不是說了去洛陽嘛,你急什麼急啊?”天領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想問問人他什麼時候回來。個把月了,我怕他出事。”
“出事?!”
揠狐彧實在不知怎麼又把大小姐惹到了,隻能默默承受她非比尋常尖利的聲音和扯衣領之類的暴力行為。
“他多大了?啊?你當他是白癡啊還是傻子啊,還不會照顧自己?你和他個把月不見麵,老娘早就為了照顧你個混賬小子不也和天誅五十天連麵都沒有照過一回啊?天誅為了你四處奔波找那些專挑危險地方長的草藥不知道危險多少倍……”
揠狐彧聽得頭痛萬分,萬幸還有族人記得正事是什麼,趕緊把狂飆中的大小姐從揠狐彧腳背上拉下來,好言相勸著,又拿長老們做盾牌變相催促著結束了這場大街上的批鬥會。
鬆鬆被踩痛的腳,揠狐彧看著鞋麵上的腳印子實在說不出話來。老頭子們真是是派這些人來照顧他的嗎?不是摧殘他和孩子的吧?
楊貴妃入冬去洛陽驪宮是曆來的舊曆了,隻是為什麼要叫皇甫去護駕?這麼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護得住嗎?
揠狐彧皺眉看了一眼大明宮的方向,明晃晃的琉璃瓦依舊閃耀著皇家天子威嚴,這中間的多少陰謀算計是淤泥也比不上的黑暗。他算得出大運卻算不出與己身相關的命運,一切,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對了,狐狸,有東西給你。”天領拍了一下腦門道,“好像是你家小公子給你的情書。”
揠狐彧接過來,看見明顯被開封過的封口,太陽穴開始抽抽。天領甩甩手,撇清關係:“不管小娘的事啊,是老頭們開的。”
揠狐彧艱難地平靜下來,將信封塞到袖口裏,一把奪過天領剛掏袖袋是一塊拿出來的荷包,徑直就往最近新開的那家甜品店走。
天領在後頭慘叫了一聲:“啊!我的銀子!狐狸你別跑!不準動老娘的銀子!!”
“我吃你點東西怎麼了?你不是奉命‘好好’照顧我的麼,怎麼,還不讓我吃點想吃的?”
直把方才氣焰飆升的小女子打壓得不敢再說什麼。
“……你好歹把荷包還我……”
揠狐彧拋著手中的銀子一頭紮進了店裏,天領心痛到不行,跟著進去,希望能撈回點本。
天領推了推在自己麵前的揠狐彧,牆一樣的,男的都長這麼高做什麼?“狐兒,好狐兒,買那個,那個清漣雪絲糖,那個好吃。”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揠狐彧頭也不抬:“我不喜歡那個,想吃自己買。”
“你妹的!”天領抓狂地揪住了揠狐的衣服,“老娘的錢還不在你這小畜生手裏!”
一言既出,驚嚇四周全部客人掌櫃小二。
揠狐彧挑了挑眉,轉過身來,祖母綠的眼眸凍結成冰,女人,你當還在狐穀裏啊,什麼都敢說!
“哎呀,小姐,我們趕緊走吧,這般的粗魯市井話語聽不得,小心夫人責罰。”
幾句話聽得天領火冒三丈,正想發火,卻看到揠狐彧皺起了眉,想著這家夥最近一直皺眉呢,真難看。
“端陽郡主。”揠狐彧躬身做了個小揖,“想是內姐唐突了郡主,還望郡主見諒。”
天領轉過頭來,她還真很少看到狐狸這般一本正經的樣子,一眼看到麵前的女子,她也有些呆,靠,人類也能長成這幅樣子?怎麼看著都有些像是花妖的皮相。
“沒有的,是小環口出傷人了,該是我道歉才是。”被稱為端陽郡主穿著緋色胡袍的女孩子一手揪起身邊丫頭的耳朵,一邊尷尬地笑道,“揠狐先生可不要往心裏去。”
小丫頭沒想到碰到了老熟人,吐了吐舌頭,護著自己的耳朵假哭:“小姐,小姐,小環耳朵要掉了。”
女孩子鬆掉了手,趕緊走過去,拉住揠狐彧的袖口:“先生,那個,別對父王和哥哥說啊。那個……什麼……”
丫頭小環捂著耳朵也湊過來:“先生,這次是小環不對,你可不要跟夫人說我和小姐偷溜出啦的事啊。”
女孩子狠狠敲了大嘴巴的丫鬟一個爆栗,訕笑道:“別聽小環瞎說,先生您和……姐姐慢挑,我先走了。”
也不顧揠狐彧的回複,一把拖著小環溜走了。還聽見了她訓斥小環“你個傻瓜,你這不是不打自招說我們是偷溜出來的嘛……”
“這小姑娘很好玩哎。”天領偷偷塞了一粒話梅糖到嘴裏,含糊不清道。
揠狐彧轉回去繼續挑:“她家還有個更好玩的妹子,十來歲的毛丫頭就想嫁給瑞華。”
天領嘿嘿笑了:“好酸好酸。”被揠狐彧完全無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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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用懷疑,端陽郡主就是我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瑞陽小郡主的親姐,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