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為什麼我從來不曾有過，夢？”
    舒窈轉了一下辦公椅，光線明亮的室內，安靜的空間裏，隻有機器運作細微的響聲，和屬於她自己的呼吸聲。
    扭過頭，看著手術床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她淡淡一笑，妖豔唇彩散發著一種成熟女人的風情。
    “因為你，不是人啊。”
    腳輕輕一蹬，平滑的地板上摩擦力不大，她輕而易舉地就著那椅子的滑動蕩到了手術桌前，跳動的顯示屏上有連串的數據顯示。
    身體受損程度：9%
    等級：輕微
    程序運行模式：指令內絕對正確。
    嗬，絕對。她輕輕一笑，看著眼前麵孔一絲不苟的女子，仿佛看到十年前剛進軍隊的自己。
    “304號。每次見到你，我都會覺得自己老了很多。”
    304側側自己的腦袋，發現一個不認識的詞彙，機械化下令，“定義，老。”
    伸手按停那即將運行的電腦係統，舒窈脫下冰冷的金屬骨質眼鏡，“老，是不屬於你的自然現象。”
    看到那顯示屏上出現：程序運行模式：指令外邏輯性思考。
    舒窈突然覺得很有趣，“304號，你今天，特別好奇。執行任務時發生了什麼事？”伸手指在手術床上的微型計算機上走動，304號的眼睛立刻閉上，僵硬起來的身體呈現著一種時間停止了的感覺。舒窈將眼鏡重新戴上，看著前方屏幕上呈現出來的景象。
    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逮捕行動，嚴密的部署，謹遵指令進行的步驟，精妙運作的執法機製啟動後，犯人全數落網。
    那麼它身體的受損是從何而來？
    舒窈帶著好奇心繼續觀看，押解犯人上運輸器的過程裏，304號在嚴謹站立確保犯人上車過程不出差錯時，程序計算機忽然出現危險警告，一眾尋找指令來源的再造人中，站在隊外的304號第一個發現了空中運輸網絡上有一個小女孩超脫了重力網正在自由下墜。
    程序立刻發出拯救的指令，它竟在執行程序啟動之前已是衝了出去，將小女孩接住卻落在空中運輸網絡二道上，被一輛懸浮出租車因為刹車不及碰傷。
    舒窈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精明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的目光。
    看到304號的皮膚上冒出血跡點點，小女孩用一種很擔心的眼神看著她，“姐姐，你疼不？”
    定義程序又開始運作，第一次接觸到基本指令外的詞彙，再造人簡單的邏輯思維模式裏立刻通過定義找尋轉化為自己熟悉的指令代碼。
    疼：因病、刺激或創傷而起的難受的感覺。
    指令代碼不符。
    病：生物體發生不健康的現象。
    指令代碼不符。
    生物：具有動能的生命體。
    指令代碼不符。
    ……
    盡管屏幕上還閃動著接下來304號的運算指令，但是舒窈的眼前卻永遠凝聚著，黑體5號字格式的，生物。
    視線下移，轉到手術床上與自己有著一樣麵容的再造人，有著與自己20歲時相同麵容的它，到底算不算是一個，生物？
    具有動能卻無思想。無性繁殖培育出來的有機生命體，與他們人類唯一的不同在於，在她們張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之前，體內關於傳達疼痛感覺的效應器已被切斷，因而對傷害的本能回避能力為零。能理性思維的大腦被禁錮，取而代之的是人工製造的具有精密運算能力的電腦操縱著人類的軀體。
    所以嚴格上來說，它不具備人類的思維模式，卻為何在今天忽然表現出人類特有的好奇心？
    停止了記憶播放，舒窈重新啟動304號，看著它張開的眼睛有聚光反應，看看這次機能檢查還剩下十分鍾，她做出了一個她以後生命裏都會慶幸的抉擇。
    “304號。”舒窈的聲音饒有興味，“你為什麼，想要了解，疼？”
    轉動那腦袋，直至視線中出現了與記憶庫內資料相關的人，304才接到進行回答的指令。“為什麼，我，從來不會疼。”
    伸手摸上她溫熱的肌膚，舒窈看著她，好像看著20歲時的自己。
    那年進入聯邦警備隊，作為科研人員中明日之星的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科學知識。在目睹警備中因為維持星際和平所付出的巨大代價，她向銀河聯邦議會提出了日後備受爭議的《再造人參與執法法案》。
    為了將寶貴人命的損失減到最低，同時保證打擊層出不窮星際犯罪行為的高效率。《再造人參與執法法案》提出建立起一個再造人現役警察科，將高危險度的任務交由再造人執行。絕對遵從計算機指令運行的再造人，不會因為擁有人類感性思維而在執行任務時出現遲疑，從而為任務進行時出現突發意外的可能性減至最低。
    基於對生命最崇高的尊重，這條法案以絕大多數的讚成票通過，第一次的試驗品她從自己身上提取樣本，通過克隆培植技術三年之內完全成長的再造人參與執法行動之後，取得的成績斐然。
    警察部門可以將傷亡率減到最低，但是參與行動隻能嚴格執行指令程序的再造人卻觸犯了倫理學家的禁區。
    外表與人類毫無二致的它們，進一步來看，究竟是不是，“人”？或者退一步來說，究竟是不是生物？
    這個答案，很多年之後，舒窈都找不到。而對於後來在304號身上發生的一切，她都歸結為“一場時間的幻影，科學的惡作劇”。
    這刻，她對304號說出的一句話，是以後一場漫漫千年等待的開始。
    “你不會疼，是因為不需要。疼會使人怯弱。你是執法再造人，怯弱是不容許的。”
    電腦屏幕馬上顯示，轉換指令代碼程序開始進行。
    定義，怯弱
    ……
    舒窈淡然的一笑，無視這種不允許存在的異於絕對遵從運行指令的換算，移步離開，從抽屜裏拿出一枚小小的耳釘，再來到304號的身旁，不經意的視線掃描到屏幕上紅色的警告。
    定義：感情
    警告：運算禁區，將導致自毀程序啟動。
    手指在屏幕上移動，輸入停止轉換指令代碼運行程序的命令，然後看著正視著自己不會覺得不適的304號，笑得溫和。
    科學，是嚴密的程序運算和不容許存在任性的差錯。但是她舒窈從來不是喜歡安分守己的人。
    拿出一枚小小的針，在304號的耳垂上一刺，瞬間有鮮紅的液體冒了出來，她用手指輕輕一抹，放到唇邊，舌頭一點。
    血的味道。
    人的身體。
    將那耳釘戴在她的耳旁，舒窈在她一成不變的臉龐上看到遵從指令的服從，忽然心裏閃出了一絲希冀。
    “304號，我希望我一直以來都找不到的答案，你能為我解答。”
    告訴我在絕對理性程序運算中受到禁錮的你們，到底是不是屬於“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