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恨江南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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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雙飛猛然回身瞪著花弧,“你不是說大哥和這個柳無青在一起了麼?大哥為什麼要如此刺激他?”
花弧仰頭望著眼前的翠寒山,風平浪靜的說,“公子就在上麵。”
燕雙飛抬頭望望朦朧秀美的山色,腳下疾點雙臂一展猛然向上掠去,花弧展開輕功緊隨而上,躍過一叢叢錯落高大的林木很快就到了中央平緩開闊的山頂,山頂樹木不多,遍地芳草,各種花木繁茂蔥籠爭奇鬥豔,巨大的回風岩北側孤零零的懸著一盞風燈,昏黃的燈光下照出一溜四間簡易草廬。
默默倚門而坐的三人立刻起身迎過來,向燕雙飛躬身行禮,“二公子。”
燕雙飛驚疑不定的掃了花蜂花棘花隱三人一眼,目光躍過他們往後麵的草廬看去,“大哥呢?”
花蜂三人看看他身旁沉默的花弧,忽然一起跪了下去,伏地嗚咽不語。燕雙飛不覺倒退了一步,臉色慘白的回頭看花弧,花弧神色蒼涼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慢慢往回風岩下走去。
燕雙飛順著花弧的方向望去,回風岩下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不,有大片大片怒放的雪蘭,雪蘭中間有一座芳草青青的孤墳,不,是前後錯落兩座墳,再過去是山脊上燦爛的花海,然後是茫茫清寒的月色。燕雙飛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遲鈍的抬起手來拭了拭眼睛,眼前的一切依然真真切切的。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一直走到花弧跪著的墳前,巨大的漢白玉石碑上聊聊數字刻著花之蝶的名字。
燕雙飛仿佛確認似的俯身湊近,一手扶著墓碑去看上麵的字,沒錯,上麵確實刻著:江南苑花琅之蝶公子之墓。
燕雙飛慢慢撐起身來,回頭迷惑不解的看著花弧幾人,神思恍惚的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我要見我大哥,你們怎麼把我引到這裏來了?這是誰呀?他怎麼敢叫我大哥的名字?”說著退開一步,抬起雙手來似乎想要毀了墓碑。
“二公子!”花弧四人撲跪過來,抱住他的腿哽咽道,“二公子!公子就在這裏,公子安睡在這裏已多年了!”
燕雙飛半身猛然晃了一下,舉手用力扶住頭,一手指著他們怒道,“你們胡說!我大哥最講究了,他怎麼會睡在這荒山野嶺?你們敢騙我?我一定要告訴大哥,讓他好好的教訓你們!”
“二公子!二公子!您別這樣……”花弧四人抱著他哭出聲來。
燕雙飛睜大眼睛瞪著他們,不依不饒的喃喃重複,“我要告訴大哥……讓他教訓你們……”
“二公子!”花弧搖晃著他哭叫道,“二公子!你哭出來吧,求你想想三公子啊,你要是有事……三公子可怎麼……”
話未說完,燕雙飛驀然噴出一口血來,仰麵就倒了下去。
“二公子!”四人驚慌失措的抱住他,手忙腳亂揉著他的胸口順暢氣血。
半晌,燕雙飛悠悠醒轉,遲緩的望著花弧幾人,目光漸漸清明過來,立刻撐坐起來,慢慢起身走到墓碑前,雙手握拳,大張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墳墓,仿佛要把那一堆沒有知覺的泥土瞪穿一樣。
“二公子!二公子!求你念念三公子,咱們還要去找三公子呢!”花弧四人圍過來團團跪在他腳下,淚如雨下的仰望著他。
燕雙飛驀然仰天長嘯一聲,頓時山水呼應,萬物回響,瞬時天地間悲聲不絕。
“二公子!”花弧幾人一把抱住他哭求道,“求你哭出來吧,二公子,求你別強提內息了,你若再有個好歹,三公子可怎麼辦啊?”
燕雙飛一動不動的仰望著西天半輪殘月,淚珠一顆顆無聲的滾下玉雕一樣的臉頰,半晌,低頭癡癡的扶住墓碑,哽咽了好一會,“大哥!你好狠……”一語未畢,一口血又噴了出來。
“二公子!”花弧幾人又驚又急,慌亂的扶他靠坐在墓碑下,“二公子,求你別再傷心了,你這樣,公子泉下有知,他如何能安心啊!”
燕雙飛氣息紊亂的仰靠在墓碑上,閉上眼睛不說話,一任淚水滾滾而下。
忽然淒迷的月光下疾如流光掠來兩個身影,“燕兄!”
花弧幾人一驚抬頭,冷澈與玉重霄一前一後落在了麵前,滿臉焦慮的俯身來看燕雙飛,顯然是聽到了剛才悲愴欲絕的嘯聲,後麵遠遠的玉重霄的侍從正全力趕上來。
“這是怎麼了?”玉重霄看到燕雙飛衣襟上斑斑血跡,眼光狐疑銳利的掃視著花弧幾人。
冷澈卻徑直扣住燕雙飛的手腕把脈,驚疑不定的問道,“燕兄,你怎麼受了如此重的內傷?”急忙掏出一個玉瓶倒出三顆藥丸喂過去。
燕雙飛推開他的手,木然的說,“我沒事。”
“二公子,求你把藥吃了吧,咱們還要去找三公子呢。”花弧接過花隱端來的水送到燕雙飛嘴邊哀求。
玉重霄忽然失聲道,“花之蝶之墓!”
冷澈也吃了一驚,急忙抬頭看燕雙飛身後的墓碑,立刻就明白了燕雙飛的傷,心下也十分慘然。
“燕兄……”玉重霄黯然的望著燕雙飛,想開口安慰,卻不知說什麼好。
燕雙飛忽然波瀾不興的緩緩開口,“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冷澈皺眉道,“燕兄,此間風涼露重,你內傷不輕,不宜在此久待,還是明日再來吧。”
玉重霄歎了口氣,“燕兄,事已至此,你如此自苦,花莊主泉下有知,怕也心下難安,還是回去吧。”
燕雙飛決然的轉過身去望著墳墓,冷冷的說,“別說了,你們都走吧。”
冷澈與玉重霄無奈的相視一眼,都不再說話,玉重霄向不遠處的洛風四人揮揮手,也在墓碑前坐下來,花隱回草廬拿了毯子衣服來,花弧接過毯子輕輕給燕雙飛披上,花蜂接過一件披在玉重霄身上,冷澈自己接過來披在背心。
花弧四人跪坐在三人身後,心裏焦慮擔憂燕雙飛的傷,卻知道他的脾氣不敢上前勸導。
一時大家都沒說話,空曠的山頂上唯有夜風拂過林木的聲音,重重清露下雪蘭的幽香更加清冽,半輪殘月靜靜的枕在西麵遙遠的天際,月色更加迷蒙幽寂。
燕雙飛低沉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死寂,“那個柳無青呢?”
大家一愣,花弧忙應聲道,“就在後麵那座墳裏。”
燕雙飛冷冷的問,“為什麼葬在這裏?”
花弧忐忑不安的說,“他求我們把他葬在公子身邊。”
燕雙飛一動不動的坐著,沒再說話。
玉重霄望望不遠處的草廬,“你們一直守在這裏?”
花弧答道,“是的,公子身邊一直是我們侍奉。”
冷澈看看周圍繁茂的花木,有的花樹已有茶盅粗細了,顯然有了些年頭,“你們在這住了幾年了?”
“十三年了。”花弧低低的回答。
玉重霄與冷澈看看花弧四人清瘦的身影,不禁暗自歎了口氣,心裏十分沉鬱,一時都悵惘無語。
花弧黯然的望著獨自撫墳悄然落淚的燕雙飛,“公子不讓我們把消息漏出去,怕二公子與三公子知道了……”
燕雙飛頭也不回的恨聲道,“他倒會算計!柳無青這混蛋怎麼就這麼蠢,偏就應了他的算,你們這班白癡倒真會聽他的話!”
花弧四人誰也不說話,垂頭跪伏在地,忍不住捂著嘴飲泣吞聲。
冷澈輕聲勸道,“燕兄,你也別怪他們了,他們心裏自然也不好受。”回身用力拉起花弧。
燕雙飛驀然回過身來,一雙通紅的眼睛冷光四射,“哭什麼!這十幾年你們還沒哭夠?”
玉重霄忙把花蜂花棘拉起起來,“都起來吧,別再招惹你們二公子傷心了。”
燕雙飛一拳恨恨的擊在墓碑上,含淚咬牙切齒道,“他倒痛快!全不留一絲餘地,就這麼引劍穿心……”
“二公子!求你別再傷害自己了!”花弧撲過來抱住他皮破血流的手。
燕雙飛用力揮開他怒道,“說!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算計他自己……”話音未落抬起手來揪緊了胸口的衣襟。
玉重霄急忙勸道,“燕兄!你冷靜點兒。”
冷澈把花弧拉到身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弧嗚咽道,“自三公子離開、夫人去後,公子鬱鬱寡歡了無生趣,把我們四人都支開後,故意百般羞辱柳公子,柳公子激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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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花劍迸出一線寒芒沒入花之蝶的胸口,柳無青雙手緊握著劍柄凶猛的抵著他一直倒退,直到鋒利的劍鋒紮進後麵的樹幹,抵在粗大的樹幹上兩人才停下來。
世界刹那間靜了下來,天地間一片死寂,時間仿佛隻剩下滴水穿石的聲音……
柳無青與花之蝶仿佛一尊連體雕像,幾乎臉貼著臉定在了那裏,柳無青的雙手依然緊緊的握在花之蝶胸口的劍柄上,滾燙的血無聲的潤濕了那雙潔白如玉的手。
直到花之蝶被劇烈的疼痛扭曲的臉逐漸清晰在柳無青赤紅大張的眼裏,柳無青才驟然清醒般猝然放開劍柄,驚慌失措的踉蹌退開,難以置信的瞪著被他釘在桃樹上的花之蝶。
花之蝶泛白的手依然握著那把桃花扇,一手痙攣的抓著胸口的劍柄,那種驟然撕裂的疼痛讓他那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泛起了水光。可是,他卻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望著不知所措的少年,燦然的笑了。
柳無青震驚茫然的立在那裏,呆若木雞的望著花之蝶充滿嘲弄的臉,驀然發現花之蝶竟然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袍,他從未看到江南苑的任何人穿過白色,連花之蝶平常也沒有,可今天他竟破天荒的穿了一身刺眼的白。
溫暖的血從花之蝶的心裏不斷的滲出來,在潔白如雪的衣襟上緩緩的暈開,像一朵豔麗芳香的桃花,肆意熱烈而又無聲無息的綻放、舒展……
柳無青下意識的低下頭,恐懼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白淨秀氣的手上,沾滿了花之蝶濃豔的鮮血,那樣鮮明熱烈的顏色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慌亂的握緊了雙手抬起頭來,茫然不知所措的望著花之蝶,渾身顫抖哆嗦得像一片在風中找不到歸宿的葉子。
柳無青的淚無聲的落了下來。這個名動天下的才子、英雄、狂傲風流的花之蝶,曾把他從最低賤肮髒的饑寒交迫的世井中徹底抽離出來,給了他光鮮奢華的生活、無微不至的關愛,不但教會了他一身傲人的武功,還親手教會了他琴棋書畫,為他開啟了一條通往幸福美滿的陽光之路。然而此刻,這個讓他如自己的生命一樣熱烈愛著的人,卻被他親手像一隻蝴蝶一樣釘在了樹幹上!他孤獨無助的站在這裏,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柳無青悲哀的發現,原來他依然沒有任何掌控命運的能力!從來沒有!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涼透了,就像此刻沾在他手上的花之蝶的血,一旦脫離了生命的軀殼就失去了誘人的溫暖,隻剩下一片令人絕望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