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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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之內,江天雲坐在桌邊,端著一杯茶,輕輕轉動著蓋子,若有所思,旁邊的金翎劍如蟄伏的龍,安靜地守護著自己的主人。
“江公子好雅興。”淡漠的話語突然從屋外傳來,帶著一絲隱隱的不悅。江天雲卻沒有驚訝的表現,淡淡一笑,轉頭朝屋外看去。
窗外是一處庭院,院中有一棵樹,樹上枝椏上坐著一個白衣人,正對著窗戶,剛好可以看見屋內桌邊的江天雲。
“林公子乃是一莊之主,就這麼坐在樹上,未免有失身份。”
林采薇毫無風度地一番白眼,雙腿垂著晃啊晃,如頑皮少年一般,哪裏有半分穩重的模樣?若是讓外人見了隻怕會瞪掉眼珠子,可他卻隻是懶懶地往主幹上一靠,全然不在意自己一身白衣會被弄髒,眼睛透過枝葉望向天際,一撇嘴,悶聲道:“你管得找麼?本公子願意。”
江天雲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手上拿著茶盞蓋子,悠然道:“公子?唉,我說你啊,姑娘家的還是端莊點好,免得以後嫁……”
話音未落,他隻覺周遭的空氣瞬間冰冷凝固,一股強勁的寒風朝他脖頸而來。江天雲麵不改色,手中蓋子一扔,隻聽“叮”的一聲,半空之中傳來輕輕脆響,那蓋子飛出窗外,碎成兩半,掉落在地,同時落下的,還有一枚細細的銀針。
林采薇不知何時已經落到地上,皺了眉,死死盯著他,眉目之中滿是冷厲,手上緊緊抓著折扇,一身白衣無風自舞,剛剛的閑散逍遙已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在冰水裏浸過的肅殺和指點江山的絕代風華。
一個人的氣質,居然可以在這瞬息之間變得如此之大?
江天雲依舊坐在屋內,看著窗外的林采薇,微揚了揚眉,卻笑得雲淡風輕:“林莊主何必如此,在下並無惡意,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啊……”
林采薇盯著他,眼底的光芒一閃再閃,驚訝、惱怒,羞怯和敬佩次第閃過,過了一會兒,突然別過頭,“嘁”了一聲,“啪”的展開折扇,邁步上前,徑直推開門進了屋,一屁股坐在江天雲的對麵,風月扇又“啪”的合上,隨手往桌上一放和金翎劍擱在一處,伸手為自己倒了杯茶,瞪著他,明眸之中流轉出幾分嗔怪:“你怎麼知道?”
——這麼一問,無疑等於承認了他所說的。也就是說,名震江湖的少年英才,不知引得多少女子仰慕的秋水山莊莊主林采薇,居然是一個女子!
江天雲耐心地看著她推門而入之後的一係列動作,心下有微微的凜然:她竟然半點也不設防?目光轉到那把白色折扇上麵,頓了片刻,聽得她問,不由得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姑娘風姿絕世,在下雖然眼拙,卻也看得明白。”
“好吧好吧,隨你。”林采薇又是一翻白眼,喝了一口茶,仔仔細細打量了他半晌,輕哼了一聲,一張口便關不住閘:“看你的樣子也不是那種沒事滿大街晃悠的人,能在江湖上混到這個地位也應該懂事,要是像東街拐角上那個賣臭豆腐的老婆子一樣喋喋不休聒噪得要死的話也真是白白生了這一副皮囊……說起來你還長得不錯雖然不如本公子倒也不差多少……”
江天雲皺了皺眉:這還是那個風度翩翩的林采薇麼……
“看你也不是那種無所事事整天花天酒地的貴公子,所以啊腦子裏麵除了刀啊劍啊死人啊應該還是有那麼幾本書的所以啊你應該知道孔老頭子教導我們非禮就別看別說別聽什麼的所以啊你應該明白我想說什麼吧?”林采薇終於說完這一長串,煞有介事地盯著他,仿佛剛剛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件大事一般,正期待著後者的回複。
“嗯……”江天雲的大腦終於開竅,輕輕“啊”了一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我懂了,林姑娘放心。”
“是公子!”
“好好好,林公子放心。”江天雲隻得順著她,竟然拿她毫無辦法,不禁又想起了家中的妹妹,她們之間,卻也有幾分相似。
林采薇見他答應,撅了撅嘴,小女兒的嬌態展露無疑,一手撐著桌子,托著腮,一手把弄著茶盞,看著他打量了半晌,許久,才很認真地說了一句:“真不明白,姐姐為什麼這麼討厭你。”
江天雲目光一凝,有一瞬的愣怔:“她討厭我?”
“對啊,她說你不是敵人,勉勉強強也算個好人……但就是討厭,沒辦法。”林采薇輕描淡寫,全然沒有注意江天雲哭笑不得的神情:這、這算什麼理由啊……
“我哪裏惹到上官姑娘了……”話一出口他便悔了,這樣的無奈軟語,哪裏是他江天雲應該說的!
林采薇卻沒有在意,兩人正式相識不過幾日,卻已如老友般親切,也沒了人前的機鋒:“管你呢,總之小心著點,不然她心情一個不好,你就有的受了。”
江天雲頗為不屑,他是什麼人?飄渺山莊少主,傲視群雄,豈會被這小姑娘一句話嚇住?略略笑了一下,他道:“倒是多謝公子提醒了,今兒來找我是什麼事?”
“什麼事!”林采薇雙眉一挑,嗔道:“你還好意思問我!拐著宋銘去找靜池居是什麼意思,別說他找不到,就是找到了又怎樣?他也不會知道靜池居和姐姐的關係,換句話說,他根本是白費力氣!”
“那不是很好麼?”江天雲點點頭,聳聳肩:“既減了你們的負擔,又不會給你們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害。”
林采薇一滯,片刻間心念急轉,很快便把他沒有說出來的心思想透:宋銘身負眾望卻無功而返,想來江湖之中,也不會給他什麼好的口碑,此消則彼長……
她眼底閃過一絲隱隱的訝色,皺了皺眉,微抿了抿唇,看著他,片刻後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心裏有數!”
“那自然是出於同道……”
“少來!”林采薇連忙打斷,瞪了他一眼:“場麵上的話我不聽,留著糊弄那些蠢驢木馬去,本姑娘不需要!”
“喲,”江天雲微微一笑,目光裏有一絲戲謔:“又是姑娘了?”
“要你管!”林采薇狠狠瞪了他一眼,追問道:“快說快說,打什麼主意呢!”
江天雲淡淡一笑,饒有興趣,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姐姐怎麼說?”
林采薇正在喝茶,聽得此言猛地一嗆,嚷道:“喂!你怎麼知道……”
“猜的。”江天雲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眼底掠過一絲銳芒:“她不是什麼都知道麼?你今兒是來交朋友的還是套話的?”
“嗯?”林采薇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但那模樣怎麼也讓人嚴肅不起來:“於公呢,是來拉交情探消息的;於私是交朋友喝茶的,所以說都有,你信麼?”
江天雲一愣,深深看著這個男裝女子,她可以瞬息出手笑對風雨,也可以撒嬌撒癡嫵媚可人,那麼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目光閃了閃,心裏踟躇不定,沒有立刻回答,
“唉,姐姐果然沒有說錯。“林采薇看著他,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突然歎息,目光裏已經沒有了開始時的興奮,而是歸於平淡:“你這樣的人,真真隻能勉強算好人罷了。”她伸手拿起折扇,笑了一下,卻已經不帶任何的玩笑之意:“你們這些人,果然是交不得朋友的。”
江天雲眉頭一皺,尚未開口詢問,林采薇已經站起,淡淡道:“江公子,告辭了。”
江天雲愣愣地看著她拂袖而去,心裏暗道這姑娘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自己好像沒怎麼惹到她啊,居然兩下就把他這個貴客給甩了。眨了眨眼,他不由苦笑,細細思量起剛剛那番談話來。
她反複提到了姐姐,意思是,他的回答竟然已經被那個白衣女子早早料到?那句“你們這些人”又是什麼意思,一個是飄渺山莊少主,縱橫天下劍術無雙;而另一個統領秋水山莊叱吒風雲,身份地位均是一樣,他們難道不是一樣的人?還是說,她自絕於江湖之外,可她卻分明是江湖中人啊……
搖頭,除了搖頭他沒有什麼別的動作可做,望著那已經沒了蓋子的杯子,微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