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之劫——盛開在遺忘之後 第三章 停滯的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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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在薄暮中做夢
這薄暮不升也不降
也許我將會記得
也許我將會相忘” ——《歌》(克裏絲蒂娜.喬治娜.羅塞蒂)
5月8日
特護病房裏傳出的嘀嗒聲是這個靜謐空間裏的唯一聲響,那規律的機械般的聲音像是被包裹在密閉的空間中一樣充滿了無力感。而正是這無力的由電子儀器發出的聲響卻是一個人生命仍舊存在著的唯一證明。
透過玻璃窗看進去,除了電子儀器的微弱燈光在閃爍外,其他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楚,理雲又一次把臉向玻璃窗上貼過去,她並非想看到什麼,她隻是想這樣做而已。
理雲投入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一個腳步聲打破了這靜謐。
“理雲?你在這裏幹什麼?”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後,那個人身穿白色的醫生服,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護士打扮的人。
“於醫生,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叫Elizabeth,你就是記不住。”理雲看著於饒說道。
於饒笑一笑,“哦,對不起我忘記了,”然後眉頭又微微一皺,語氣也變得有些嚴厲起來,“你現在應該在病房裏待著,怎麼又到處亂跑。”
理雲的眼光這時變得有些遊離,她自己也疑惑了起來,“我本來是出來上廁所的,可……這兒是哪裏?”說完,她環顧四周,空蕩蕩的走廊,昏暗的燈光,從特護病房裏傳出的響聲,這一切都構成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陌生的環境。
於饒看著她的樣子,無奈的轉身對身後的護士說,“你把理雲送回病房吧。”然後他又對理雲說,“你的主治醫生是畢醫生吧,你要聽她的話,這樣病才好得快。”
理雲有些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跟著護士離開了。
於饒獨自一人還停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氣後,推開了特護病房的門。
從病床周圍的電子儀器上伸出的線被接在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身體的各個部位,本來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房間卻又隱隱約約滲透著淡淡的香氣。
於饒低頭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那個人雙目微閉,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隻是於饒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在4月20日那天,水杉跑到他麵前告訴他說,“王醫生突然神誌不清送去急救”,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不能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隻是一場夢。
他還記得他們在4月19日的時候一起去機場接畢以桀,然後一起吃飯,王洧有些喝多了。就在那個時候,他還高興的想,從前三個人在一起的日子又回來了,可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王洧?”於饒試探性的喊了喊,然後自己也覺得這種舉動是可笑的似的搖搖頭。在穩定了情緒之後,他開始履行一個醫生的職責,各項檢查結束後,他走出病房,把門輕輕關上。
在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一種感覺從他心底升起,那是一種安心的感覺。他並不承認這種感覺。但在得知王洧陷入昏迷,並且不知何時才會醒過來時,這種感覺就開始在他心中萌生,而且日漸強烈。他甚至有時在心底裏希望王洧永遠都不要再醒來,特別是每當他看到畢以桀那微笑著的麵容時,這種感受就變得越發強烈。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隻有王洧一直沉睡下去,他才能夠永遠的擁有畢以桀的笑容。
想到這裏,他額頭上滲出冷汗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的卑劣,光是這種想法已經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厭惡,可是他卻又無法擺脫這種想法本身的誘惑,他迷茫著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加快腳步一心想趕快離開,現在似乎隻有畢以桀那溫和的麵容和平靜的話語才能穩定他浮動著的內心。
轉過走廊的拐角,於饒的眼睛一亮,他看到畢以桀就站在前邊。
於饒剛想邁步向前,但他發現畢以桀麵前還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憔悴的樣子,情緒也不太穩定。突然,那個人伸手抓住了畢以桀的肩猛烈的搖晃起來,於饒來不及再回想這個人是誰,便趕緊衝到畢以桀身旁,他用力的掰開畢以桀肩上的手,一心隻想保護著畢以桀趕快離開。他拉起畢以桀的手腕,那手腕細細的、冷冷的,似乎一用力就會折斷一般。
“我們走吧。”於饒無視畢以桀麵前的人,拉著她的手一起離開了。有一種恍惚的情緒彌漫開來,於饒不禁緊緊地抓住了畢以桀的手,再也不想放開。
5月9日
安澤慢慢地睜開雙眼,黎明的微白色光亮已經侵入到臥室裏來,那光亮一點一滴的推進著,將昨夜的黑暗慢慢驅逐到牆角。
窗外,雨聲傳來,聽聲音應該是很大的雨。安澤從床上起來,將半開半合的窗簾完全拉開。他這才發現外麵的世界早已籠罩在一片水蒙蒙的霧氣之中,看來這場大雨已經下了一整夜了。
客廳裏有細微的響動,安澤知道那是樊月。樊月每天都起床很早,安澤很羨慕她有這樣規律的生活習慣。
安澤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閉上眼睛卻再也無法進入夢鄉。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他一件件梳理卻始終不得其解,他唯一能了解的,就是無論這些事多麼古怪或詭異,而他都隻是作為一個局外人而無法參與其中。
“你不過是偶然闖入……”他想起了畢以桀的話。那冰冷的話語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也讓他心底一陣寒意掠過。
最終安澤還是放棄再睡一會兒的打算,走出臥室。
客廳裏,樊月正在做著每天例行的打掃,她看到安澤後衝他露出關心的表情,“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你這兩天沒休息好,應該多睡一會兒的。”
“沒什麼,”安澤突然想起了什麼,“你有空多回家看看吧,昨天你爸來過了。”
樊月沒有抬頭,隻是“哦”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還有個妹妹的,”安澤的話一出口就馬上後悔起來,畢竟樊月的妹妹已經去世了,她從來不講這件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澤有些擔心的看著樊月,生怕自己的冒失言語會勾起她的傷心情緒來。但是樊月的臉上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表情,她抬頭看著安澤,笑了一下,“你在說什麼呀,我並沒有……”
“對不起,就當這句話我沒說過……”安澤快速的說道,他的話將樊月本來想說的話阻擋了起來。於是“我並沒有妹妹”這句話最終還是停留在了樊月的口中。
樊月覺得安澤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但卻又發現了他可愛的一麵,看著他笑了起來。
吃過早飯後,安澤準備去醫院看吳灼,一直聯係不到吳灼的家人,安澤已經將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了醫院的護士,請她們一有意外就通知他。從5月7日到今天,他不知道吳灼還能活多久。
樊月卻將安澤推回了臥室,“你再休息一下,等我收拾好以後,我們一起去醫院吧。”
安澤拗不過樊月,隻好聽她的話。就在樊月將要離開並伸手準備幫安澤關上臥室的門時,安澤想起了已經兩天沒有出現的張承?,“樊月”,安澤喊了她一聲。
“嗯?”樊月詢問的看著他。
“……,算了。”安澤想了想,覺得張承?也許是在忙什麼事。安澤覺得自己真是太愛操心了,於是有些自嘲的笑一下,看著樊月疑惑的表情,對她搖搖頭,“沒事。”
喝完樊月給他泡的熱茶,清香的味道在口中四溢,安澤躺在床上,眼皮漸漸發重,聽著窗外不見變小的雨聲,沉沉的睡去了。
等他再次醒來,窗外的雨聲還是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而且本來微白的天色也變得昏暗陰沉。
安澤覺得頭有些發沉,太陽穴處也有些微微抽動的疼痛感。他坐起身來,覺得身體也有些不適,“是睡覺的時候著涼了嗎?”
眼睛看向床頭櫃上的鬧鍾,“五點半?”
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安澤意識到自己睡了一天。現在這個時間是去不成醫院了,他有些擔心吳灼,但因為一直沒有接到醫院的電話,所以還是盡量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
“明天一早就去。”他對自己說,在潛意識裏,有一個身影浮現出來,那個人有秀麗的外表和清冷的聲音,“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再見畢醫生一麵。”
看著已經在準備晚飯的樊月,安澤感到很不好意思,樊月卻仍舊是溫和的笑著,對自己這幾天一直做家務的事也毫不在意。
“樊月,現在像你這樣溫柔賢惠的女孩子真是不多了。”
樊月聽了安澤的話,臉紅了起來,不好意思看了看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晚飯的時候,安澤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本市的新聞播報。新聞裏也對今天持續一天的大雨進行了報道,電視屏幕中,一個記者站在被水淹到的地方,舉著話筒說,“據氣象局預測,這場雨還將持續一段時間,現在本市的一些低地已經出現了雨水倒灌的現象……”
“這場雨下得真大啊。”安澤感慨的說。
“嗯”,樊月應到,“不過,我挺喜歡下雨的。”
“是嗎?我倒是也無所謂,不過下雨天的話,還是有些不太方便吧。”
“不是有句話說:雨水可以衝刷一切罪惡嗎?”樊月的心情很好。
“這句話我沒聽說過,不過,好像在《福爾摩斯探案》裏有雨水會衝刷一切罪證的說法。”
5月10日
理雲半躺半坐的呆在病床上,她笑嘻嘻的看著麵前的人。
“你又到醫院外麵亂逛了?”
“畢醫生,我沒有亂逛,”理雲有些無辜的說。
“我並不是責怪你”,畢以桀溫柔的看著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女,“下次你想出去的時候,要和水杉說一聲,讓她陪你一起去,知道嗎?”
理雲乖乖的點點頭。眼睛瞄向一旁推著推車的水杉,她想衝水杉笑一笑,但似乎從水杉的身上有一種壓迫感向她襲來,她最後隻是咧了咧嘴,並沒有笑出來。
畢醫生的巡房結束後,病房裏隻留下理雲一個人。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但她獨自一人已經在這裏住了好長時間了。理雲知道,自己還將長久的住下去。
推開病房的門,理雲在住院部的大樓裏漫遊。大廳裏的電視上播放著早間新聞,新聞是關於昨天大雨的報道。
理雲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透過大廳周圍的大玻璃窗向外望去,昨天的雨已經持續到今天了。電視裏的聲音傳來,“由於持續的大雨和雨水倒灌,一些地區已經出現了險情,目前,低窪地區已經開始進行人員疏散……”
坐了一會兒,似乎感到無聊的理雲走到玻璃窗前。她的手輕輕的將窗子推開一道縫,風帶著雨水掃向她的臉,她伸出舌頭接著雨水,然後舔一舔嘴唇,眯起眼睛。
“我嚐到了血和罪的味道……”她喃喃自語道。
安澤和樊月一起走進城南醫院,淅淅瀝瀝的雨已經將他們的衣角打濕。
病房裏,吳灼依舊在沉睡中一步步向死亡接近著,然而從他安詳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出生命機能正在一點點消逝的跡象。
讓樊月在這裏等候,安澤離開了病房。
他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他之前已經去過多次。城南醫院很大,各個大樓之間又相互連通,安澤卻能在複雜的通路中始終保持著向目的地的前進。
當他終於來到畢以桀辦公室的門前時,已經有一個人也站在了那裏。那個人回頭看他,“於醫生,”安澤認出了他。
同一時間,於饒終於想起了這個他看著眼熟的人到底是誰,“你是吳灼的鄰居,你怎麼來這兒了……”他想起前天見到的場麵,眼睛馬上瞪了起來,“你又來找以桀的麻煩嗎?”
安澤想到自己之前的失禮行為,也尷尬起來,“我是來向畢醫生道歉的……”
看著於饒不相信自己的神情,安澤又說,“吳灼以前也接受過畢醫生的治療……”
“不過,以桀現在不在。你的歉意我會向她轉達的。”於饒並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而是用簡短的話語示意安澤離開。
看著安澤離開的背影,於饒的心有些浮躁。
安澤漫無目的的在醫院各大樓裏亂轉,他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但卻還是抱有一絲幻想,希望能夠在什麼地方遇到畢以桀。
漸漸地,他感到有些疲倦,當他最終回到住院部的大廳時,他決定先在這裏的沙發上休息片刻,然後再回去吳灼的病房。
大廳裏擺放著幾張沙發,隻有一張上坐著一個少女。那少女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零亂的頭發短短的,麵色卻很好,如果不是她身上的病號服,安澤決不會認為她是個病人。
那女孩也看到了安澤,她的眼光中沒有絲毫的對陌生人的畏懼,而是好奇的盯著安澤看。安澤被她看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就衝她笑一笑。
那女孩卻沒有回應他的笑,反而以一種意欲不明的目光看著他。安澤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他有些訕訕的坐在了另一張沙發上。
“你是這兒的病人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不是”,安澤看著剛才還不理他的女孩,現在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我是來看朋友的。”
“我叫Elizabeth,你呢?”少女繼續問道。
“我叫安澤,Elizabeth是你的英文名字嗎?那你的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就叫這個名,沒有其他名字了。”少女神秘的說。
“哦,我知道了。”安澤看一眼麵前的少女,覺得她有些奇怪。正這樣想著,少女卻做出了更加奇怪的舉動,她突然將鼻子貼近安澤的身體,用力的在他身上嗅著什麼。
然後她抬頭看著安澤有些吃驚的表情,“你要小心。”
安澤覺得自己該對她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說。
“雨停了,”女孩看看外邊,“我好想出去啊。”說完,她用熱切的目光看著安澤,“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畢醫生不讓我一個人出去。”
“畢醫生?”安澤心頭一振,“你說的畢醫生是叫畢以桀嗎?”
“你認識畢醫生嗎?”女孩沒有直接回答,但安澤認為她的問題已經是答案了。
“嗯,”於是安澤點點頭。
“那更好,這樣我就不用擔心畢醫生訓我了。”女孩高興的說罷,就拉著安澤向外走。
安澤的腳像是不被自己控製似的,不由自主的跟著女孩前進。
他們兩人走出醫院的大樓,穿過草坪,穿過城南醫院的大門,穿過街道。女孩邊走邊用鼻子嗅一嗅,好像在確定方向。15分鍾之後,他們在一座橋前停下來。
此時,天空已經完全放晴了。
橋上不知何故聚集了很多人,女孩加快了腳步,拉著安澤擠進了人群中。來到人群最前麵,安澤看到河麵上停著兩艘船,似乎在打撈什麼。等了一會兒,就見一些人抬著什麼放到船上,然後等船靠岸後又將其抬在了岸邊,等到在岸邊圍觀的人群一圈圈散開後,安澤突然有種想嘔吐的衝動。
他看到,人群的中心處,地麵上放置著一個人的身體,那是一具被水浸泡多時的屍體,四肢已經完全浮腫,身上和頭上還纏著一些水草。
安澤不由自主的想向後退,但他身後的圍觀人群卻一股腦的隻想往前湧,好看的更清楚一些。女孩趴在橋的欄杆上,探出了整個頭。安澤認為這樣的場麵無論如何是不適合一個未成年人的,於是想要將女孩的身體拉回來。
突然,他的動作停止了,目光死死的盯住地麵上的屍體。那屍體已經被麵朝上的擺在了一個擔架上,從那浮腫的臉上,安澤隱約認出了張承?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