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之劫——正篇  正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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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9日9:00AM
    耳中想起了和旋鈴聲“愛的羅曼史”,桌子也跟著振動起來。本來趴在桌上的王洧抬起頭,納悶的想:我怎麼睡著了?桌上的手機繼續跳動著,屏幕一閃一閃。王洧伸手取過,是一條短信。短信的號碼很陌生。他又仔細看了一遍來號,卻又好象似曾相識一般。打開信息,寫著:我今天回來,接我。王洧茫然的看著那些方形的符號,“難道是發錯了?”。他感到頭昏昏沉沉的有些疼,想要再趴一會兒,門卻被推開了。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她說:“王醫生,該查房了。”
    王洧走在住院部四樓的走廊上,身後跟著那個叫水杉的護士,他聽到水杉說:“王醫生,你今天好像沒什麼精神啊。”王洧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了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間單人病房,他記起自己的同學曾經住過,那個與他相識了十年卻被他稱之為同學的人,因為一點小小的感染而在一年前的4月20日夜裏11點多鍾就在那個420病房裏去世了。當時的他是以何種心情來麵對這個事實呢?他已經忘記了。他隻記得那天本該上夜班的他請了假,得知這一消息時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而此刻,不知為何他記憶中本已模糊的印象變得清晰起來,4月20號,420病房,這些數字的巧合讓他覺得悚然。他望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想要逃離卻又不由自主的靠近。當他鼓起勇氣由門上的窗口向內望去時,隻看到明亮的陽光由對麵的窗戶射進來,照在幹淨潔白的病床上,裏麵空無一人。王洧定了定神,因為覺得自己太神經過敏而情不自禁的笑了。
    他轉身下樓,水杉依舊跟在他的身後,他對水杉說:“我有點累了,接下來的就拜托你了,有什麼情況你再找我吧”。
    4月19日1:00PM
    王洧也不知道自己靠在椅背上有多長時間了,他忽然間有一種想要和劉婷說話的衝動。那是他的女朋友,雖然兩人交往已有七年了,但一直以來的相處卻是異常平淡。他還記得決定接受劉婷追求的那天下著雪,他和劉婷一起走在剛有些積雪的高中校園裏,不遠處的樹下蹲著一個人在玩雪。他還記得那人脖子上圍著鮮紅的圍巾,那紅色刺痛了他的眼。
    就在幾天前,他向劉婷求婚了,雖然他並不認為劉婷有多愛他,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愛劉婷的。劉婷欣然的接受了,理由很簡單,因為王洧是醫生。他記得求婚時劉婷問了他一句:你已經忘記了嗎?這句話讓王洧很詫異,他不明白劉婷的話中所指。於是他很納悶的看著劉婷,劉婷笑了,說:“好吧,我答應你”。
    王洧把手伸到桌上,他在接到那個奇怪的短信之後便把手機放在那兒了。然而他什麼也沒有摸到,他坐直身體,用目光四下裏尋覓,手機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也許是剛才迷迷糊糊的不知丟到那兒去了。”他自言自語,並不在意。突然間,他又發現桌上隻剩下幾本病曆和電子台曆,擺在台曆旁邊的劉婷的照片也不見了,這讓他很是吃驚,他開始拚命回想,卻怎麼也記不起最後一次見到照片是什麼時候了。王洧覺得頭又疼了起來。
    門又被推開了,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醫生打扮的人。王洧認出那是自己的同學兼同事:於饒和李月月。他們進門拉起王洧就走。
    “你怎麼還在這兒,今天不是說好一起去接以桀的嗎?”
    “以桀!”王洧打了個激靈。
    “怎麼,你忘了?虧你們都十年的交情了。”
    王洧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他掙脫開兩人,不由自主的向後退,語氣中充滿了驚恐:“你們在說什麼呀,以桀她不是在一年前……”
    “你是說她一年前生的病?”
    “不是後來就好了嗎,之後就去外地學習一年,今天回來嘛。”
    “從明天開始,她和咱們就是同事了……”
    王洧的頭劇烈的疼痛起來,他想起了那個奇怪的短信,那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號碼。他又想起了那間在走廊盡頭的420病房,那個在一年前的4月20號夜裏去世的人,叫畢以桀。
    4月19日3:00PM
    機場的喧囂與醫院的靜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王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機場的。飛機晚點了,他們就這樣坐著等。於饒和李月月在說些什麼,王洧一句也沒聽到,他隻是坐著,卻沒有辦法做任何思考,回憶裏盡是些模糊的影象,他分不清那都是誰。
    他好象又回到了420病房的門前。推開門走進去,病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人。畢以桀,這十年來他們是怎樣的熟悉著彼此,近乎有心靈感應一般。她和他一樣在這個醫院裏實習,一不小心受到了感染,而他覺得那感染已由她小小的傷口慢慢滲透進了他的血液。並不是什麼大病,隻是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感染在她虛弱的體內不停的擴散。他無法接受,自己竟然對於她對抗生素藥物過敏的情況毫不知情。他更無法接受,以往強勢的她體質是何時變得如此之弱的。他在前不久還和她開玩笑說:如果她上街的話小偷都不敢偷她,因為她會直接把小偷撂倒一頓暴打。他還想起上中學的時候,她曾和他合力放倒過四五個耀武揚威的高年紀生。怎麼現在隻這樣小小的感染竟會可能要了她的命。也許他最不能接受的,隻是她總是執拗的一個人承擔著一切。
    他盯著她瘦削的臉頰,感到那是生命力在一點一滴的耗盡,他張開嘴,卻說不出安慰她的話。他很想問她:這麼痛苦,你怎麼不哭呢?他從未見過她的眼淚,在他們還是少年的時候,以桀就是這樣的要強,他記得她曾說過:著輩子就隻流一次淚,要留在最難過的時候。
    “劉婷還好嗎?”他記得她這樣問他。
    “就那樣吧。”
    “現在經常約會嗎?”
    “偶爾吧,現在這麼忙。”他還是無法說出安慰她的話。在兩人的沉默中,他抬眼望向窗外,外麵陽光很刺眼,竟看得他有一些眩暈。
    “你到底喜歡劉婷哪呢?”
    “說不清,也許是這麼多年習慣了。到是你,趕快找個男朋友吧,我看於饒就不錯,成天圍著你轉,他爸又是院長,多好的條件。”
    “他不行,因為他不喜歡貝多芬的‘愛的羅曼史’。”以桀笑了笑,顯得有些吃力。
    “其實,我也打算找個男朋友呢。”
    他看著她的眼,感覺到有一絲的憂傷溢出,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從初中作同學開始,每當他感到她那幾乎是一不小心流露出來的憂傷時,他都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而她,似乎從來也不需要他說些什麼。一直以來,他們就隻是默默的在一起,相互陪伴。
    “等我病好了,你幫我介紹一個吧。”
    聽到這句話,他心頭猛然一震。“好的。”他說。
    感到肩頭被推了一下,王洧險些從椅子上摔到。他看見於饒和李月月已經向前走去。在他們正前方的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王洧看著那人蒼白的臉覺得十分的陌生,同時,他感到了那人的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也在注視著他,於是他努力回想,這是以前在哪兒見過的人嗎?
    “以桀”於饒和李月月衝著那人喊起來,“一年沒見了,你可一點也沒變樣呢。”
    4月19日7:00PM
    王洧對自己說:我要麼已經瘋了,要麼就是最近工作太累產生幻覺了,還是說,其實我現在正在家裏的床上躺著呢,這一切都隻不過是我的一個夢。
    他就這樣翻來覆去的糾纏著自己的神經,一言不發的坐在餐桌旁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在他的旁邊,坐著那個臉色蒼白的陌生人,他一直沒敢細看她的容貌。即使這樣,在他的印象裏,那個人的臉,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一年前420病房中的那張臉相重合。他覺得在他旁邊的根本就是一個另外的人,他想要把她的臉再看得仔細些,但是卻抬不起頭來,此時此刻他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
    “應該把劉婷也叫來。”王洧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於饒問他:“是誰呀,你新認識的朋友嗎?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王洧突然像從懵懂中醒過來一樣:“你們都怎麼了,劉婷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就要結婚了,你們都知道的呀!”
    他發瘋似的站起來,用手指著那個坐在他身旁的陌生人:“還有,你究竟是誰?以桀在一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你是誰,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冒充以桀,我告訴你,以桀她根本就不是你這幅模樣,你……”,他想繼續說話卻喘不上氣來,手指觸到了那人的額頭,一股寒意順著指尖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感到身體似乎支撐不住了一樣,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就在將要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那是好像以桀一樣的雙眸,幽黑的像一潭深水,表麵波瀾不驚,望不到底。
    他無力的閉上了雙眼,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了?
    4月19日11:00PM
    王洧很吃力的睜開眼睛,四周很昏暗,他感到自己的頭就像要裂開一樣。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發現四周的景象十分熟悉,原來他就躺在自己家臥室的床上。
    他翻了個身,想要一直就這麼睡下去,隻是又有些口幹舌燥。於是起身,推開臥室的門。客廳裏有一縷月光灑進來,這微弱的光亮越發使得房間的四周顯得更加漆黑起來。王洧好不容易借著月光看清了掛鍾上的時間,怎麼才夜裏11點多,他總覺得自己已經睡了好長時間了。忽然間,他好像看到掛鍾下的沙發上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定睛一看,是手機的屏幕,那屏幕又閃了一下,他順著屏幕的光往上看,有一雙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頃刻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你還好吧。”沙發上的人說話了,聲音四平八穩,“我是以桀,你之前喝醉了。”
    王洧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眩暈了起來,之前發生的那一幕幕的景象圍繞著他飛快的旋轉,而且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就在他感到身體將要被撕裂了,一切卻又嘎然而止。他用雙手抱住頭,雙腿無力,蹲了下來。
    “你去睡吧,明天一早就好了。”那個聲音幽幽的說。月光照不到她的臉,隻能夠照到她的手機上。王洧茫然的抬起頭,他看不清楚她的臉,卻能夠感覺的到那雙空洞的眼睛一直在望著手機,他不知道這是否是自己的錯覺,隻是看到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隱約中一個聲音透過黑暗傳來,“我還在等回信”,那聲音是如此的飄渺,似乎隻一口氣就會被吹散了。
    王洧想:這一切都是夢,隻是一個我所作的詭異的夢。
    4月20日11:00AM
    惶惶忽忽之中,不知何時王洧已經站到了420病房的門前,他就這樣低著頭站著,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他記得在早上九點鍾的時候,護士水杉叫醒了趴在桌上睡覺的他,告訴他420住進了一位病毒感染的患者。他很感謝水杉叫醒了他,他想自己終於可以從噩夢中解脫了。但此刻,站在420的門前,他卻又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那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他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入。此時的陽光已偏過窗戶,但室內卻依然明亮。王洧轉頭望向那個躺在雪白病床上的人,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他看到的那個人,正是已經接受了他求婚,卻又在那詭異的夢中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劉婷。
    患者向他禮貌的微笑,眼神中沒有一絲的熟識之感。王洧呆呆的看著這個向他客氣微笑的人,覺得她的臉怎麼也是這樣的蒼白、瘦削。直到聽到有腳步聲的靠近,王洧才回過神來,發覺病房裏還有另外的一個人,是那個陌生的畢以桀。
    “畢醫生,這位是?”病人小心翼翼的問以桀,並隨手遞上體溫計,以桀用右手接過,眼光卻落在了病人的臉上,她的眼中還是那樣一汪平靜幽深的潭水,然後說:“是王醫生,王洧,這是今天剛住進來的劉婷。”聲音依然是那樣的四平八穩。
    王洧此刻的眼光從劉婷的臉上轉移到了以桀的右手,他先是出神的望著,又突然抓起以桀的胳膊就往外走。病房的門在他們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隻留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劉婷。
    4月20日3:00PM
    辦公室裏,王洧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頭。以桀在一旁的沙發上安靜的坐著,用那像潭水一樣幽深的眼睛望著他。
    王洧努力的想要梳理過往,然而回憶卻像斷線,無論如何也連接不起來。他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天,本該上夜班的他破天荒的在實習期間內請了假,第二天也是直到下午才昏昏噩噩的回到醫院,他記得李月月在哭,而於饒則照臉給了他一拳。他又想起了那個在樹下玩雪的圍著鮮紅圍巾的以桀,他還記得後來自己又買了一條一樣有著鮮紅顏色的圍巾,然後把它燒掉了。
    他感到自己快要精疲力竭了。抬起雙眼,望向以桀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哭?”
    “為誰哭?劉婷嗎?”以桀也抬眼望向他,目光直視沒有畏懼。“我為什麼要哭?”以桀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你根本就不是以桀,你和她長得一點也不一樣,你隻是一個惡劣的冒充者,拿死去的人開玩笑,你不要以為可以騙得了我,以桀已經死了,就在一年前的今天,我看見你用的是右手,以桀是左撇子……”他已經語無倫次了,但是卻覺得自己並沒有把最想說的話說出來。
    “你親眼看見了我的死亡嗎?”以桀冷冷的問。
    王洧的全身顫抖了起來,他看到以桀的雙眸在向他逼視,那目光深不見底,使得一些在他心底裏早已塵封的記憶又一下子蹦了出來。
    “等我病好了,你幫我介紹一個吧。”
    “好的。”他說完就走出了病房。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一次又一次,他麵對著她蒼白、瘦削的臉,卻說不出半點安慰她的話,他隻是覺得她是那麼的堅強,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的堅強,就好像即使沒有他,她也能夠挺過去。他想,也許如果她流淚的話,他就可以安慰她了。
    他忽然間感到不知所措了,他想到劉婷,於是托於饒來替自己值夜班,然後給劉婷打了電話。那一夜,他一直與劉婷在一起,好像做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做,他心不在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把手機給丟到哪去了。
    王洧感到自己的身體快要被那潭深水給吸進去了,他癱軟的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你為什麼不哭,為什麼從來也不流淚。”
    “我已經流過淚了,就在那一夜。”他好像聽見以桀這麼說。他抬起頭,眼神迷離,他看到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
    4月20日11:00PM
    王洧覺得自己睡了好長的時間,但他卻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因為頭疼而醒過來,還是被門外走廊上的喧鬧聲給吵醒了。他隻是使勁的眨了眨眼,覺得從頭到腳都很沉。他望向麵前的桌子,隻有一個電子台曆孤零零的立在那兒,他已經無力去想為什麼劉婷的照片不在了,他隻是四下張望:手機去哪了?
    走廊上的腳步聲來來回回,讓他覺得很心煩。他起身,打了個趔趄,推門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是跟著那來來回回的腳步聲。然後他看到搶救室的門開著,裏麵的簾子拉得很嚴密,使他看不到再裏麵的情形,他隻聽到起搏器與肉體的撞擊聲,以及心電監護儀那毫無節奏變化的“嘀”聲。他就站在那裏靜靜的聽著,直到所有的聲響都停止了。緊閉的簾子被拉開了,他看到綠色的單子上躺著一個人。
    他拚命的睜大眼睛,但是卻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他隻是感覺到那個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他認為那個人就是以桀,但又覺得她似乎長得更像劉婷。
    有人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全然不知,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上,所以他並沒有聽到有人在說:“是今天早上住進來的吧。”“晚上就不行了,真可憐啊。”“好象是叫劉婷吧。”
    王洧的頭又劇烈的疼了起來,這樣的他反到是清醒了一些,他感到身後站著一個人,他沒有回頭。
    “她死了。”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四平八穩,“你覺得傷心難過嗎?”王洧回過頭,看著站在他身後的以桀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反正,不管怎樣,你都已經失去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了。真可憐。”以桀說完,轉身消失在樓梯拐角的黑暗之中。
    王洧拖著自己的身體走回辦公室。他推開門,看到屋內一片漆黑。突然他看到桌上有個東西在閃動,他走上前,原來是手機的屏幕在閃。他沒有多想就拿起了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收到了十幾條新短信,那一串號碼,和一天前那個奇怪短信的號碼一樣。現在,他終於想起來,這是以桀用過的號碼。
    他打開短信,十幾條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難過嗎?”
    他好像又看到了昨晚那個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的身影,他好像又聽到了昨晚的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那如耳語般的:“我還在等回信。”
    他麻木的用手指按下回撥,寂靜的夜裏,隻有空洞的聲音在不停的重複著: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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