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曹丕默念著，眼中像要噴出火來。他已經從許都遷到了洛陽，但父親的影子卻無時無刻不充斥在他的周圍。就好像總是有人故意安排一樣，無論身在何處都有什麼提醒著他父親曾經的存在。
    “三弟，”曹丕將目光從詩句上離開，看向麵前的曹植，雖然內心波瀾起伏，但臉上還是不動生色，“這是你整理的嗎？”
    “嗯，”曹植應聲道，“父親的詩作很多，特別是這首《短歌行》意境深遠，我覺得應該整理後妥善收藏起來。”
    “好，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放下手中的錦絹，曹丕溫和的一笑。
    曹植看著大哥和藹的神情，心中一陣暖意，想到父親已經過世，現在可以依靠的親人也隻有大哥了。而大哥自從父親過世之後，雖然已稱魏王，但對自己卻還是像過去一樣親近，甚至比過去還要好。也許大哥也是想到如今留在世上的親人隻有彼此了吧。又想到兄弟兩人都還是少年年紀，卻從此要相依為命地立身於亂世的洪流之中，曹植心中不免一陣唏噓。
    直到回到自己府第時，這種內心的不安與感慨還深深地留存著。以至於曹植沒有看到有人急切的從門裏衝出來。當兩個身體相碰撞時，他才回過神來。
    “德祖？（楊修，字德祖）”曹植有些吃驚，“你這麼慌張要去哪裏？”
    與曹植相撞的人，看起來年紀稍長於曹植，麵色白皙，一雙眼睛透露出伶俐之氣。他看到曹植，慌張的神色頓時變成了無可挽回般的無奈。
    “你已經把那些詩交給大公子了嗎？”然後也不等曹植回答，就又教訓般的說，“唉，糊塗啊。”
    “我為你整理那些東西隻是因為你平素喜愛詩詞，但你卻將其交給了大公子，真是引火燒身啊。”楊修也不給曹植開口的機會，隻顧一個勁兒的自說自話。
    曹植看著楊修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隻是將父親的詩作交給大哥而已，哪有什麼引火燒身的。”
    楊修看著他歎氣道，“你太天真了。大公子雖然年少，卻是個內心叵測之人。如今曹丞相突然亡故，還不知今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曹植對他的話不以為意，“我才覺得你好像一直都對大哥有成見呢。”
    “父親的亡故是因為風疾，”說到父親，曹植的神色還是黯淡了一下，“大哥如今也是有很多難處的。”
    楊修看曹植這樣深信不疑，也不再多說什麼，但臉上卻是擔憂之情盡顯。他與曹丕同年，自幼常常來往，加之他又聰慧過人、心思細膩，到真能看出許多曹植看不出的東西。
    自曹丞相病故之後，作為主薄的楊修就離開了丞相府一直寄居在曹植的府內。在常人眼中，曹丕總是順從的跟隨曹丞相左右，既穩重恭順又辨識大體，倒是曹植有些恃才傲物的做派，但楊修卻清楚的明白，曹丕一直都活在偽裝之下，倒是曹植才是處處顯露出新性情來。隻是這些多數都是一種感覺，若說出來，曹植也不會相信，反倒會說他胡亂猜忌。
    如今曹丕已經稱魏王了，現在雖然還是一副兄親弟恭的樣子，但不知何時就會禍從天降了。楊修看看曹植那一臉天真的模樣，更加為他擔心起來。
    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好友，因為喜愛清靜而隱居在青州北海郡，不如說服曹植和自己一同去投奔他吧，早些脫離這危險之境。
    新登王位的曹丕在送走了弟弟之後，心緒便不停地起伏。他的確是對父親的地位朝思暮想過，但那並不是一個冷冰冰的王位。他最想得到的，已經在他獲得這王位時就失去了。直到現在，那張充滿著憤恨與哀怨的臉還鮮明的印在他的腦海中。
    他以為自己一定是憎恨父親的，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憎恨的是那什麼都守護不了的軟弱。而他一直渴求的強大，在到手之後卻失去了意義。
    曹丕低頭看到被他隨手丟在一旁的曹操的詩作，心中對逝去天子的思念之情更加強烈了，他張開口想要歎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想到那思念這般強烈，曹丕的眼前竟慢慢浮現出劉協的身影來。
    他看著眼前幻影般的人，心下大驚，唯恐自己的心思被旁人看出般的四下張望，還好，此時隻有他一人在屋內，連侍從也不知是何時出去了。
    曹丕緩緩的坐下身，眼睛緊閉，想用黑暗將幻影驅除。待他再度睜開雙眼，那幻影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起來，最後就好像是劉協本人站在他麵前一般。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幽幽的聲音傳來。
    曹丕的內心恐慌湧起。現在的情景就像是劉協複生站在他麵前質問他一樣。
    他曾不止一次設想“假如劉協沒死”，“假如劉協重新活過來”，他認為自己是願意付出一切來實現這些設想的，也認為自己再次麵對劉協時一定是欣喜萬分的。可是，若真的事到臨頭時，他卻是隻剩下恐慌與不安，還有隱約的內疚與犯罪感。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同樣的聲音又重複了一次，這一次語氣更加縹緲。
    曹丕隻覺得雙腿發軟，更是連發聲的力氣也沒有了。
    “嘻嘻，”一陣笑聲傳來。
    曹丕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玄，你別再嚇唬他了。”笑聲之後，是一個清朗的聲音，語氣裏充滿了戲謔。
    流光晃動，劉協的身影變成了一股青煙，等煙霧散盡之後，兩個少年突兀的出現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那兩個少年相貌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一個紅發一個綠發。
    “你看你，把他都嚇傻了吧。”
    “可是，哈哈，三哥，你看他的樣子好有趣啊。”
    “哼，就知道玩，要是辦事不利主人一定會責罰你的。”
    “怎麼光責罰我，我這樣做的時候，三哥你不是也沒有阻止嘛。”
    曹丕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倒是兩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熱鬧。
    “喂喂，”綠發少年徑直走到曹丕麵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回魂啦。”
    曹丕一下子站起，抽出佩劍直刺過來，眼看劍端已經刺到了綠發少年的身體，卻在下一秒鍾撲了個空。再看向屋內，那綠發少年已經躲在了紅發少年的身後。
    “嚇了我一跳。”玄的語氣是與話的內容完全不相配的輕鬆。
    朱站在弟弟身前，臉上卻是一幅幸災樂禍的樣子，“看看，知道教訓了吧。”
    “來人啊，有刺……”，刺客的客字還沒出口，曹丕就張著口再發不出來一丁點兒的聲音來。
    “你這個人還真是性急。”朱搖搖頭，神色也正經起來。
    “我們可不是刺客，也不想要你的命。”朱說完，玄也在他身後讚同似的的點點頭。
    “而且，”玄補充道，“我們是來幫你的。”
    “嗯，”朱又對曹丕說，“要是你不再喊人，我就讓你出聲，同意的話你就點點頭。”
    曹丕的思想完全陷入了混亂之中，他聽天由命般的點點頭。
    “這才對嘛。”朱和玄滿意地異口同聲。
    “你們……是什麼人？”曹丕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不是人。”
    “對，我們不是人。”
    曹丕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我們是天上的神仙。”玄故作神秘的說。
    朱聽了他的話，臉先是抽搐然後一下子緊繃了起來，拚命想掩飾住想笑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帶著笑聲說，“對對對，我們是神仙。”
    “神仙？”曹丕看著眼前兩個頑童般的人，不知這是何路的神仙。
    “我們到此地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
    曹丕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們，他此刻的語言能力極度退化了。
    “咳咳，”朱看到曹丕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幅一本正經的樣子，“帝星隕落並非天命，江東地界神器得現，若得此寶便得一切。”
    看著曹丕有些迷惑的神情，玄說到，“江東有神器出現，若得到神器不僅可以得到最強大的力量，還可以實現一切心願。”
    “一切心願？”曹丕喃喃道。
    “嗯，”朱點點頭，“即便是想要喚回死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曹丕聽到他的話，眼睛猛地看向他，想要明白他這番話中的涵義。
    朱則調皮的一笑，“我們是神仙，自然什麼都知道。”
    任憑曹丕一個人發著呆，朱和玄兩人竊竊私語起來。
    “主人的命令完成了，該回去了吧。”
    “現在就回去嗎？我們玩一玩再回去吧，難得主人讓我們出來。”
    “那倒也是，平時就隻有大哥可以更著主人外出。”
    “以後就對別人說我們是神仙吧，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好啊好啊，就這麼辦，不過可不能讓大哥和主人知道。”
    然後兩人又看了看還在發呆的曹丕，嬉笑一陣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隻留曹丕還立在原地，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帝星隕落並非天命，江東地界神器得現，若得此寶便得一切。”
    ___________________
    [附錄]
    曹丕，字子恒。
    曹植，字子建。
    楊修，字德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