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無人的走廊盡頭，這裏沒有任何幽藍色的布置也沒有銀色的射光燈，有的隻有灰暗。至於為何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恐怕得歸功於一扇生鏽的鐵門。從鐵門外透進的光線並不多，勉強隻夠照到門內的一米範圍，而恰恰現在這裏站了個人。
    “竟然逃到日本來了，也難怪那些人找不到你。”顏妍以為再見到這個人，怎麼樣都會跑上去打他幾下，再不濟也要質問幾句，可今天真正見到時卻感覺無話可說，連半點怨恨都沒有。
    “妍妍……”站在鐵門邊的中年男子非常意外，借著微弱的光線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幾步之外的人，心中五味雜陳連說話的舌頭都在打顫，“我……隻要他們找不到我，那件事也就慢慢會過去的。你……你怎麼會在東京？”
    “慢慢會過去？幾十歲的人腦子怎麼就那麼簡單，他們是找不到你，可不代表找不到我們家！你就這樣一走了之連消息也沒有，也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麼過的？”慢慢向光線照得到的地方走過去，顏妍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原先見不到的時候總想著哪怕是屍體也要見一見，可是眼前這個人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她卻不知道覺得還不如不要見，還可以有個盼頭。
    男人呆呆的站在那裏任由顏妍走近，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他感到無地自容，直到一雙女鞋抵在自己破舊不堪的運動鞋前，才鼓足勇氣抬頭問：“你們好嗎……媽媽怎麼樣了，昕昕該上大學了吧？”
    “媽媽很好，你走後沒多久就跟著一個男人跑了，人家不喜歡她帶著兩個孩子，她就讓我們自己照顧自己。昕昕也很好，考上了大學，高興的時候就去上上課，不高興的時候就跑到外麵去玩，反正也沒人管。我，嗬嗬我也很好，爸爸逃了，我就替他扛起一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的債，你還想知道什麼？”顏妍懷疑自己怎麼還可以笑得出來，怎麼還可以平靜的麵對這個人。鐵門外隱隱約約有汽車路過的引擎聲，背後分明還有酒吧間裏的背景音樂，可顏妍的耳邊卻隻有時光的倒退聲，帶著她回到十八歲那年，回到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夜晚。
    走廊裏突然變得很安靜，沒人再開口說話。顏妍覺得全身的力氣在剛才起身追來時已被抽光，現在渾身無力的靠在牆上，閉眼讓過去的每一個艱辛的日子在腦裏回放，想要流幾滴淚水來同情一下自己，悲哀的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流淚已成奢侈。
    “你這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血脈的牽連不是那麼簡簡單單可以被截斷的。五分鍾之前見到他哆哆嗦嗦撿紙盒的樣子，還不過五十歲的年紀背已經佝僂，一雙手粗糙得不可想象，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顏色，生活對他而言是如何的艱辛其實不需多說。
    “比剛來的時候好很多。拚著最後的一點錢黑在日本，那會兒連最簡單的日本話都聽不懂，做黑市勞工隻能勉強有頓飯吃，生病隻能胡亂吃些藥了事。後來實在挺不住，就出來撿垃圾換點小錢。”男人的聲音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顫抖了，點起不知道從哪撿來的半截煙狠狠抽一口，平淡的好像說得並不是自己。
    對麵牆上靠著的是自己的大女兒，猶想起二十一年前的某一天，當第一次見到還在繈褓裏的她時，那種初為人父的喜悅至今還清楚記得。一晃眼如今她已婷婷玉立，煙灰色的寬鬆針織衫配藍色的牛仔褲，一頭卷發披在身後，普普通通的打扮走在路上可能並不起眼，不過因為是他的女兒，即便是再平凡也是他的驕傲。特別是剛才聽說她替他扛下了那筆債，此時他的心裏說不出是愧疚多一點還是驚訝多一點。
    仰頭重重吐出一口氣，從隨身的包中掏出皮夾，給自己留下必須的一點錢後，其他的看都不看全部遞給對麵的男人：“這些錢你拿去，賭也好、買點東西也好隨便你，但是我隻有這一點，別妄想還會有下次。”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要你的錢。”男人伸手要推拒，寬大的手掌將她拿著錢的手緊緊包住，就像小時候兩人玩鬧時一樣，可動作卻已僵硬，“你已經很不容易了，爸爸可以照顧自己的。”
    爸爸，多麼遙遠的稱呼。十八歲以後，顏妍一度以為這個詞包括它所代表的人都不會再出現，今晚再聽到、再看到已然陌生。掙脫他的手掌，將錢塞進他衣服的口袋裏，堅持說：“用不著不好意思，今晚之前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隻當你死了。但既然見到你這副樣子，總不能當沒看到吧。”
    “妍兒。”走廊的另一頭突然響起熟悉的叫喚聲，黑暗走出來的人腳步有些焦急，一把拉過顏妍將其困在身前，看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男人時，眼底寒意盡數釋放，“不是去洗手間嗎，怎麼跑到這來了？”
    在位子上等了十分鍾還不見顏妍回來，江昀霆有些著急，生怕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路，趕忙叫上許裔和孫俊皓一起分頭找她。剛走到酒吧的後門就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借著少許的光線看到她正與一個拾荒人推推搡搡，立刻出聲喝止。
    “沒事，我們走吧。”反應過來的顏妍下一秒慌張的推著江昀霆轉身，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爸爸。
    “等等，到底怎麼回事？”江昀霆不傻，如果沒事顏妍不會這樣急著拉他離開，他所認識的顏妍是一個遇事冷靜、淡然疏離的人，現在她的舉動隻會引起他的懷疑。
    “昀霆哥，你找到顏妍妹妹啦？”酒吧間就這麼點地方，很快孫俊皓與許裔也找到了這裏，見到有個陌生男人在時，臉上的表情同樣變得凝重起來。
    “這個人是誰？”沒有聽到江昀霆的回答，許裔上前一步越過他們，眼角注意在到顏妍的驚慌後，嘴角揚起一抹殘酷的笑容，熟悉他的另外兩個人知道這樣的他其實非常危險。
    “你們別誤會……我……我不認識這位小姐的。”男人似乎被許裔和江昀霆看得害怕，搓搓手想要拉開鐵門，可孫俊皓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的身後，“請你們讓我走吧。”
    被江昀霆困住的顏妍無力掙脫，索性將臉埋進他的胸前，就在剛才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已讓她萬分後悔，然後又聽到自己的爸爸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不認識自己的話，一時間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來麵對他了。
    “放我走吧……我不要她的錢了。”眼見著沒人說話也沒人移動，男人隻能自己開口，雙眼不舍的看著背對自己的女兒，拿出之前她給的錢，焦急的解釋，“這位小姐好心要給我錢，我沒敢要。喏，幾位先生你們自己看，全在這裏了，我一分錢都沒拿。現在全部還給你們了，你們就行行好放我走吧。”
    “就因為他是中國人，你就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你傻啊，那你怎麼辦？”終於知道事情的始末，江昀霆明顯鬆了口氣，揉揉依舊躲在自己懷裏的女人，寵溺溺的拍著她的背。
    “不是還有你嘛，難不成你會不給她吃。”孫俊皓笑著說完側身讓開被他擋住的鐵門，對明顯被他們嚇到的男人說，“錢既然給你了，你就收著，快走吧。”
    “謝謝，謝謝你們了。”卑微道謝，拎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口袋，那裏麵是他今晚的勞動成果，男人神色複雜的再看了眼江昀霆懷裏的人，轉身走進夜色之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們也走吧，省得有麻煩。”剛剛這麼一鬧，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看見，如果再被不懷好意的傳上網絡或者宣揚出去，那鐵定回國後沒有好果子吃。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孫俊皓就後怕的催著其他幾個人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不是說要和顏妍去登電視塔？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還想不想去看夜景？”上完通告就馬不停蹄的來到這裏，剛才又鬧了這麼一出，江昀霆不確定顏妍還有沒有興趣再去玩，低下頭小心求證。
    感覺到懷裏的人點頭後，幾個人走回原先的地方，叫來侍應生結賬。出了酒吧，許裔把江昀霆拉到一邊，避開顏妍認真的問他：“別說你相信那個男人的話，要不要找人查一下？”
    “不要。”江昀霆回答得非常肯定，眼神閃爍出與許裔相似的精明和沉穩，完全不像在麵對粉絲時的樣子，“那樣太不尊重她，我要聽她自己說。”
    很多時候，不論是對待事業還是感情，江昀霆都是自信的。他相信顏妍即使現在不說，總有一天也會跟他說的，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卻是那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