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出外打工都是去南方沿海的城市，他們回鄉的時候總是願意把那裏說成是遍地黃金的好地方，好像隻要人去了，就會有人哭著喊著求你去幹活，隻要做事，就會給很多錢，開很多工資，那些錢有多多？嗯，比種一年糧食多！
    林悠從來沒信過。先不說那話裏麵有多少是吹牛吹出來的麵子，至少在林悠看來，往返一趟南北兩地的路費錢就快趕上一個月的工資了，更別說到那些遙遠的地方每年回家一趟有多難，這兩年村裏的電視多了，雖然林悠不怎麼看，但是為了政治課能好過一點，林悠對新聞聯播還是很熱衷的，每年年底到開春時候的春運，從來都是新聞聯播報道時的重頭戲。
    而且縣一中的要求，大型考試是必須回校參加的，林悠知道所謂的大型考試就是統考，可能是全縣也可能是全市，甚至全省統一出題的那種，那種考試的成績是要計入學籍的，所以林悠知道如果自己打工的地方太遠的話，就算老師會提前三五天告訴他考試時間，他也是回不來的。
    所以林悠對自己將要尋找的工作就有所規劃了，工作地點不能離家太遠，而且相對消費水平卻必須要比家裏這邊高上幾個檔次，而且工作時間必須相對自由的，最重要的是好請假。
    這樣的工作城市，林悠早就已經物色好了，就是離砬石縣四百多公裏外的一個地級市——煤河市，坐火車的話隻需要不到七個小時。
    林悠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初一初二初三的三年寒假，新年前的最後一周，他都是在這個城市度過的。
    林悠的家在北方，每年十月中就開始下雪，到第二年的五月，漫長的冬季才算真正到頭，在這長達半年的時間裏，都是沒有菜吃的，所以林悠在很早的時候就學會在秋末的時候把一些生命力強的野菜移植到屋子裏，到冬天的時候和他的人一起在一個屋子取暖，那些擁有雜草一樣蓬勃生命力的野菜就會發芽，生長，這樣林悠的冬天就不會很難熬，林悠一直用這個辦法給自己的冬天餐桌增加一點綠色。
    不管在什麼地方，大雪封山之後的綠色蔬菜都是個稀罕物，林悠把秋天移植回來的野菜很多，年前年後的長勢喜人，林悠就把自己吃不過來的割一茬送到左鄰右舍去，這原本也沒什麼，那東西本來就像韭菜似的，不及時割下來吃掉就會老，而且鄰居們一年年一日日對林悠的幫助一直都很多。然後就在林悠上初一的那年，有個在外地打工的老鄉回家，吃到餐桌上林悠養出來的婆婆丁的時候驚呼，說哎呀，這麼奢侈……老鄉家就很意外啦，然後就問，那個出門打工回來的人就說，這個季節這個東西，在外麵的大城市要賣到十幾塊錢一斤的，哎呀這個長得這麼好，還這麼新鮮，二十塊錢也有人賣的啦。
    那個老鄉在外麵年頭多了，說話早已經丟掉了鄉音一驚一乍還一嘴的海蠣子味，所以村裏人都有點看不起他，自然對他的話就很不以為然，可是林悠卻記住了，因為他依稀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一句話，說什麼沒錢吃肉有錢吃野菜之類的話，所以林悠就把自己養的野菜狠狠的割了一大包，用薄被子裏三層外三層的裹了帶到了煤河市，因為不知道菜市場的地方，這批野菜最終隻賣到十塊錢一斤的價，林悠最後算了算，去掉來回的路費，林悠還賺了一百八十塊。
    這是林悠對煤河的第一印象，有錢人真多呐。
    之後的兩年，林悠有了經驗，每年過年錢都能在煤河市賺到七八百塊，這個錢幾乎趕上他家裏那兩畝地的一半收入了。
    所以現在要打工，林悠第一個想到的地方就是煤河。
    ………………
    “服務生！”
    “哎！”
    “再來盤菠菜！”
    “好嘞——，您稍等——，馬——上——就——到嘞——”
    兩根指頭捏著上菜的托盤，林悠在一屋子食客的笑聲中小步跑到吧台，“林姐，十六號桌一盤菠菜，……對了剛剛四號桌要加一盤魷魚的，你記得沒啊？”
    年輕的老板娘一手算盤一手翻賬本，“記了啊。”
    “真的，我沒聽見小玉喊啊，我看看……”林悠橫過身子就著林蘭的手快速掃了一眼賬本，“你沒記，林姐！”
    “啊？”
    “四號桌要了兩盤魷魚了，點菜的時候一盤剛剛又加要了一盤，你看你這就記了一盤！”林悠指給她看。
    “啊，真是的，這個小玉，光惦記包廂了，一會你上去替她，把她給我叫下來……”林蘭臉色有些不太好。
    “好嘞，那您別忘了啊，一盤魷魚二十五呢，好多錢！”
    林蘭剛攢起來的眉心被林悠一句話不得不給撫平了，一指頭點在林悠眉心上笑道，“你個小財迷，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啊！”
    “誰是老板也是小家小業的，可禁不起折騰。”林悠嬉笑著，三步並作兩步衝向後廚，“菠菜菠菜，來一盤來一盤！”
    這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火鍋城，有二十張散桌和十個包廂，一共三十四張桌子。煤河這兩年流行火鍋，這家店在同行內算是規模較大的，加上底料調得很有獨到之處，生意一直很好。
    煤河是個典型的北方城市，這裏的人講究大杯喝酒大碗吃肉，火鍋這種充滿了豪爽氣息的料理，在這個城市很是風靡，林悠已經在這家店做了一個半月了，第一個月試用期，工資隻有四百五，這個月開始，林悠就有六百塊的基本工資了，而且如果不跑單，不惹客人投訴，還會有額外二百塊的獎金。
    林悠對這個工作很滿意，因為在他的家鄉砬石那邊，同樣工作強度的小飯館隻有二百四十塊錢的工資，而且沒有獎金之類的額外獎勵當然也無所謂休周末。雖然店裏是號稱二十四小時營業，但其實隻有在上午十點到下午三點，晚上五點到十點是客流量比較集中的兩個時段，其他的時間客人都是不多的。所以在八/十六的倒班製的工作時間中，真正需要忙碌的隻有不到七個小時。
    更讓林悠覺得意外的是，老板娘林蘭這個同樣從農村打磨出來的四川女人，在知道林悠居然將沒有客人上門的冷門時段拿來自修高中課程之後，不僅沒有責怪他務工，還在問明情況之後，直接答應林悠可以將他七天一次的輪休全部攢起來，以備他回鄉參加學校規定的大型考試。
    這樣的好條件在林悠之前麵試的幾家店簡直是不能想象的，林悠在麵試到這裏的時候，因為前幾家一提出大概需要在每年的五月，七月，十月，十二月各請五天假的條件就直接被否掉，林悠甚至打定了幹脆不提這茬，到日子直接辭職走人的心思了。
    “一共是兩套鍋底，四盤魷魚，兩盤明蝦，兩盤牛肚，三盤手切牛肉，一盤手切羊肉，兩盤白菜心，兩盤菠菜，兩盤海帶根，兩盤香菜，兩盤茼蒿，一盤土豆片，四盤小饅頭，六個大餅子，十二瓶雪花鮮啤，三個大瓶純果樂，半斤高粱酒，兩瓶藍莓……”
    林悠笑嘻嘻的報賬，大概是得益於多年堅持不懈看新聞聯播的經曆，林悠的普通話說得非常順溜，此刻長長的賬單叫他一口氣不帶換的報下來，居然憑空帶出一份單口相聲的勁。
    包廂裏的兩桌客人是一大家子親朋好友聚餐，大人孩子跟著林悠一大段話秉著氣的聽，林悠話音一落，一屋子人跟著大喘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不絕於耳。
    林悠對這樣的場景已經習慣了，笑眯眯的在一旁看著，等到大家都笑完了喘完了，才樂嗬嗬的把單子送到其中一位經常過來吃飯的男人手上，“一共是五百四十一，林姐說胡哥常來，所以您給五百就好啦！”
    笑眯眯的用托盤盛了五張粉紅票子出來，和上門，包廂裏傳來一陣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裏麵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話聲，“怎麼樣，有意思吧，就衝這一手報單，二姐家的店就值得來一趟，還有前麵的應答……”
    “對對對，姐夫，你別說，讓我猜，像那個，那個武俠片子裏的那個店小二是不是，好嘞——熟牛肉一斤，馬上上嘞——”一個很清脆的女孩子聲音接話茬，她的話音一落，包廂裏又笑倒了一片。
    林悠在外麵也笑笑，把托盤上的錢收起來，轉身下樓去交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