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痕走了。
    帶著蘭熙離開了暗夜教……
    我並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願去查探。
    蘭熙的爹知道自己女兒出事後，闖出地牢，帶著幾個百靈堂的餘黨攪得暗夜教不得安寧，可最終還是死在了我的劍下。
    娘對蘭熙恨之入骨，說她紅杏出牆，應當亂棒打死，當年就不該讓莫無痕帶她離開。
    隻是每次提及莫無痕，娘總是言辭閃爍，目光遊移不定，隱約間，我知道她瞞了我什麼，但我卻不想去追問。
    說不定蘭熙肚子裏的孩子根本就是他的……
    事已至此，多想隻會讓自己更傷痛。
    放爹和幾位長老自由，我原本想把暗夜教還給爹，但他卻不要。
    他說自己為了暗夜教操勞了半輩子也未能達到心願，如今暗夜教在我的帶領下日益壯大，他很欣慰。
    很早以前，他就打算將暗夜教交給我，因為以莫無痕的性格和體質根本不可能勝任教主一職，兒時不懂事，以為爹是偏心，隻疼愛莫無痕一人，現在看來，原是早將我當教主之位繼承人來培養。
    看著爹已冒出銀絲的兩鬢，我的心裏確是有感動……
    爹說，有些東西不能隻管自己願意或者不願意，喜歡或者不喜歡。有時候，是責任逼迫我們必須去執行一件事，當你擔起了這個擔子，你的生命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冰冷的大殿，刺目的火光。
    爹指著下麵黑壓壓的一群人告訴我，他們……他們的命都在你手上。
    那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還是當年那個任性妄為的小孩子……
    娘問過我為何會忽然戀戰這江湖？
    我答，曾經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想得到某個人……
    那麼現在呢？
    因為已經挑起了擔子，就不能輕易放下。
    ……忙碌一些，才能忘記某個人。
    娘撫摸著我烏黑的長發，淚光閃動，梗咽著，“傾天啊……原來你和無痕一樣傻。”
    一樣傻嗎？嗬嗬。
    我為了你，而你又是為了誰？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整個後山銀裝素裹，純淨，美麗，卻又冷清淒涼。
    莫無痕和蘭熙離開已經兩年，也不知道他們過的是否安好，蘭熙的孩子是男是女……一到這種天氣莫無痕就很容易生病，不過他自己是藥師，普通的傷風感冒應該能應付得來……
    我沒有再娶，不是因為莫無痕，更不是因為蘭熙。
    隻是因為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因為心裏放不下那個人。
    除夕夜，蘭熙竟意外的回來找我了，懷裏還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
    我看到蘭熙的時候，她正被娘生氣得往大門外推，看來娘還是認定當年是她負我，所以不想讓她進這個門。
    蘭熙說，孩子是傾天的……
    娘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一歲多的孩子還不太會說話，隻能咿咿呀呀的手舞足蹈，她很怕生，誰抱她都會嚇得哇哇大哭，唯獨我。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父女天性。
    蘭熙知道百靈堂已經被我鏟平了，她的父親也被我殺了，但她並沒有因此憎恨我，她說，這就是她的命。
    我問她今後的打算，她說她已經遇到了值得托付終生的人，決定與他平平淡淡的相守一輩子，而這個孩子，始終是莫家的，所以，她將孩子還給我。
    “他現在好嗎？”我淡淡的問，心裏卻是異常酸痛。
    “誰？”蘭熙問。
    “就是你要托付終身的人，莫無痕。”
    “莫大哥？莫大哥的事我不清楚。”蘭熙答。
    我用了足足十秒鍾的時間去消化蘭熙的話，她不知道莫無痕的事？她不是被莫無痕帶走的嗎？他們不是應該生活在一起嗎？
    蘭熙說，當年她對我下毒之事被娘知道了，娘很生氣，當時就想把她殺了，隻是礙於她肚裏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所以想等孩子出世之後再殺了她。而莫無痕看她可憐，才帶她離開的，出了暗夜教，他們兩人就分開了。
    “我沒想到莫大哥竟然深愛著你……為你解了毒卻不想你看到他難看的樣子……”
    莫無痕深愛著我？他不是研製出了解藥我才得救的嗎？不想我看到他難看的樣子？
    “我們百靈堂的毒藥怎是這麼容易能解開的？就算莫大哥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製出解藥的……他是用自己的身體為你解毒……而且，他對你有情。”
    娘說，“無痕那孩子太傻了，當時一心想著你的安危，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是我太偏心……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親生兒子死去，所以我沒有阻止他。他不願你知道事實，怕你內疚，所以不讓我告訴你……”
    體內升起了各種莫名的情緒，酸澀難當。
    蘭熙說，莫無痕此刻應該早已成了一具白骨，讓我節哀順變。
    心，一片片的剝落，痛到連眼淚都無法流出，那是一種窒息的感覺，比死還難受。
    我說，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就算隻是一堆白骨，我也要將他尋回。
    江湖有傳聞在荒蕪的仙草崖附近住了一位白發蒼蒼的神仙，隻要他出現，就算是死人也能複生，所以江湖上很多人慕名前去拜訪，卻沒有人能找到他的住址。
    更有人說，這不過就是一個傳聞……世上根本不可能真有神仙。
    但潛意識裏，我堅信那個人就是我一直苦尋的莫無痕。
    懷著一絲期盼，我在仙草崖守了三天三夜，除了皚皚白雪，空無一物。
    胸口的疼痛在一點點膨脹，失望、絕望……終於承受不住昏倒在雪地中。
    若是就這樣死去也好……或許死了就能見到那人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於完全陌生的屋內，屋子的圓桌邊坐著一個人，他白衣似雪，與之同色的長發散落至腰間。
    我輕手輕腳的靠近他，然後緊緊地擁住了對方。
    莫無痕……別跑了，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我都仍然愛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再離開我半步。
    為何能活下來，莫無痕自己也不知道，他當時發現自己的身體迅速衰老，怕嚇到他人，所以就獨身來到了冰寒的仙草崖，卻意外的活了下來，他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平日服藥太多，身體對毒素產生了抗體，也可能是因為這仙草崖的寒冷抑製住了體內毒素的蔓延。總之，他平安了，但他卻被困足在了這個地方，永世不得離開。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每天和心愛的人膩在一起，快樂的不知今昔是何日。
    我想和莫無痕就這樣一輩子廝守下去……但是某一天莫無痕卻讓我離開。
    他說，“暗夜教需要你，爹娘需要你……你的女兒也需要你……”
    我痛苦的問，“那麼你呢？你不需要我嗎？”
    莫無痕淡淡的說，“雖然很想要……但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我不能那麼自私……我們活著，不能隻為了自己，我們有責任需要承擔……”
    若是曾經，我一定會不顧莫無痕的反對，死也會賴在他身邊，但現在……我卻選擇尊重他的意見。
    莫無痕的話言猶在耳。
    他說，他會在仙草崖等我……等我回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當女兒長大懂事，我終於能將暗夜教脫手於她。雖然她隻有十四歲，但是有爹娘在，我也安心許多。
    再別十三年，我遵守了和莫無痕的約定……此時，我已經可以丟下一切，回到他身邊。
    隻是恐怕我又該負他了……
    十三年，每當我想起莫無痕的時候都會氣血逆行，疼痛難耐。
    要練冰魄神功，就得絕情絕愛，反之，則痛入骨髓，走火入魔，血凝而死。
    但是讓我不去想念他，不去觀念他，又怎麼可能？
    現在的我，功力全失，隻剩下半條命而已……能再見莫無痕，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理由。
    仙草崖上，白雪飄飄，仙風嫋嫋。
    那個人守著約定，在等著我……
    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我卻像個孩子一樣躺在那人懷裏撒嬌，手指纏繞著他銀白色的發絲，偶爾調皮的親親他的手掌，摸摸他的臉頰。
    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嘔血是經常的事，有時能昏睡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我很害怕自己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來了……不是怕死，而是怕丟下他一人獨活於世。
    我問過莫無痕，若是我先死了……他怎麼辦？
    莫無痕總是淡淡一笑，他說，“其實先死去的那個人比較幸福……先死去的那個人不會孤獨……”
    我總是嬉皮笑臉的抱住他，在他的白發上輕輕摩挲，心中一片苦澀，“你這麼寵我，那一定要讓我比你幸福……”
    莫無痕不回答，他隻是低頭吻住了我，像是傾盡了所有溫柔。
    無痕，我們錯過了太多，我欠你的也太多……才剛相守，我又要離去，但是你別怕，你不會孤獨，因為我的靈，我的魂，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