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飛霜 第十四章:四絕公子韓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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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寬敞舒適,內飾卻非常簡潔,除了兩塊天藍色的遮陽布幔,幾乎已經沒有多餘的裝飾物品,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懸掛在左邊一隅中的一幅書法。書法墨跡尚未幹透,字體如行雲流水筆走龍蛇,直追曆代書法名家,但清晰分明可辨,正是一闋《畫堂春》:
百家諸子自熏陶,書生意氣揮毫。譜詞成賦訴風騷,翰墨香飄。夜半樓台獨酌,清風明月相邀。泛舟書海筆如篙,寫盡逍遙。
此刻,一個年約二十六、七歲的華服青年半倚半坐,左手曲肘支撐住傾斜的身軀,右手持樽,目光瞧著淡青的酒色,雖迷蒙卻又顯得神采奕奕,左腳擱在身下軟墊一端,整個人都顯現出一副慵懶之態,但那姿勢和風神,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優雅和自然!他英俊的臉上,同樣透出一種令人迷亂的慵懶錯覺,微微翹起的嘴唇掀起一絲壞壞的淡淡的淺笑,帶著那麼一點點輕狂、一點點孤傲,仿佛胸懷自藏萬機、世間一切皆在其中——這是個典型的才情驚豔絕倫的儒雅書生!
在他的身邊,一個年約二九、容顏姣好的白裙少女正襟危坐,纖纖十指柔似無骨,拔動著橫在麵前的瑤琴,陣陣優美動聽的琴音便源源而出;兩個與她年紀相若的絕色少女,一紅一黑,各據一方,正在下棋,黑衣少女持著白子,紅衣少女則持黑子。二人棋藝似是不分伯仲,難分高下,棋盤上黑白棋子如星羅密布,早已殺過中盤。瞧二人秀眉緊擰、苦思冥想的神色,棋局顯然已到了緊要關頭,俱都凝神其中,思索取勝之計,絲毫不為琴音所動!
這時琴聲又是一轉,那白裙少女竟又彈奏出“高山流水”。隻聽琴音初時時隱時現,如青山雲霧般空蒙,猶見高山之巔,雲霧繚繞,飄忽無定;繼而高低相和,猶如“淙淙錚錚,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鬆根之細流”,息心靜聽,愉悅之情油然而生。
堪堪彈至“其韻揚揚悠悠,儼若行雲流水”這一折,忽見那青年公子連連搖頭,擰眉說:“不對,不對!”
那下棋二女沉浸於棋局生死對決之中,恍然未覺。那白裙少女卻倏然將十根嫩如春蔥般的纖指覆蓋在七根琴弦之上,琴聲也至此戛然而止。她抬起螓首,嫣然一笑,嘟著小嘴說:“少爺,有何不對?”
“此曲前兩段倒沒聽出瑕疵,但這一段卻錯了。”青年公子依然一臉懶散,目光斜睨,語聲中卻帶著種惋惜之意,“宮弦之音太高,流水意則激而不靜;徵弦之音太低,流水意則濁而不清。”
白裙少女側頭想了想,問道:“那該如何調度?”
“這個……”青年公子懶懶笑道,“琴之一技,不似酒之一道。酒的調配,分量多少是重中之重,而琴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小百靈,你自己多多揣摩,假以時日,當可與城外賈伯牙比肩!”
“咄!”百靈嗤之以鼻,似乎對那個“城外賈伯牙”不屑一顧:“那個人啊,常以伯牙自詡,是以連名字也改了,附庸風雅,狂妄自大,隻怕連少爺你都不放在他的眼裏,婢子為什麼非要與他相比?”
“他狂妄,那是因為他的琴技的確有過人之處,你若想有他這般成就,非一年半載之功。”青年公子臉上又露出一絲壞笑。
“那就是了,”百靈眨動著狡黠的眼睛笑道,“百靈雖是女流之輩,好歹也是杭州城韓徹韓大少的侍琴婢子,這琴童技不如人,豈不讓主子臉上無光?傳將出去,他們多半會說:”窺一斑而見全豹”,想必韓大少那所謂的”四絕公子”之美譽,都是浪得虛名,名不符實。”
韓徹的“三位紅顏”中,就數百靈最是能言善辯,韓徹雖然飽讀詩書、才情出眾,卻終究不擅口角之爭。他微微一笑,也不反駁,目光一瞥間,忽見身著黑衣的花解語手持一子,擰眉盯著棋盤中央,欲落未落,連忙說道:“小語,尖在邊上。”
花解語正欲將棋子落入“天元”,聞言又細看了一會兒,隻見自己左邊白子已被黑子吞沒,漸成死棋,邊上雖有“星位”可作擺放,但不可銜接,這一子落下,全然無用。她抬頭看了韓徹一眼,溫柔的眼眸裏充滿了迷惑和不解,用懷疑的語氣問:“少爺,尖在邊上,這一手……你不會是故意陷害婢子吧?”
“聽我的話,一定沒錯。”韓徹移開目光,再不看棋盤一眼,“你下在”天元”,必成頹勢,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到時便成不可挽回之敗局,連我都束手無策。”
花解語這一子欲落“天元”,本是無奈之舉,於是再不遲疑,尖在邊上。身著紅衣的玉錦香瞧著那一子,仔細推敲了幾回,也沒想明白這一手的作用,索性不作理會,依照自己原先所想,在“星位”上下了一子。
“再尖一子。”韓徹看也不看,又說。
花解語依言而行。不過十幾個回合,整盤棋勢局麵突然大變,那些死棋竟突圍而出,反將周遭黑子吞沒。如此一來,白子反客為主,占據大半地盤,穩操勝券。
“不玩了,不玩了!少爺就是偏心,幫著小語欺負人家。”本已勝算在握的玉錦香頗有微詞,噘起小嘴不依不饒,“古人有雲:觀棋勿語!少爺這一下子,可是有違先聖之道。”
“小香!”韓徹一臉壞笑說,“你先別急,我既然可以下套,自然也能解套。”
“這棋還能救?”玉錦香瞪大了眼珠子說,“你說說,怎麼個救法?”
“隻要你聽我一言,就能挽救。”韓徹懶懶地說,“雖不能反敗為勝,卻也可立於不敗之地。”
“既不落敗,也不能勝,豈非是個平手?”玉錦香臉色一暗,倏忽間轉喜為悲,頗覺失望,“那怎麼成?若非少爺指點小語,不出十子,我必可拿下勝局。”
說著,側著頭想了想,又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你得賠我一樣東西。”
“賠你什麼?”韓徹笑問。
“是啊!賠什麼?”玉錦香反而被他問住,想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前日我與百靈逛廟會,百靈買了一串水晶佛珠,那佛珠好漂亮,隻可惜僅此一串。少爺就向百靈討來,贈與我吧!”
“不成,不成。”韓徹正自沉吟,百靈已忙不迭搖頭說,“君子不奪人所愛,小香你怎麼可以耍這種手段?這不是明奪暗搶嗎?”
“君子有成人之美!”玉錦香笑得異常狡猾,“你捷足先登倒也罷了,誰讓你還故意經常拿出來炫耀?惹得我心裏老大不爽。”
“慢著,慢著。”百靈柳眉倒豎,杏目圓睜,“誰故意炫耀了?是你說這佛珠漂亮,非要我拿出來看看的。”
百靈最會耍嘴皮子,玉錦香也當仁不讓,說著說著,琴也不彈了,棋也不下了,二女就逞起了口舌之利。花解語坐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表情,掩嘴偷笑,幸災樂禍,偷偷看了韓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這一出看你怎麼收拾!”
韓徹左手張開,覆蓋住額頭,兩指輕輕按摩著“太陽穴”,不住地搖頭苦笑——麵對千軍萬馬強敵環伺,他都未必懼怕,但對於這三個丫頭片子,他似乎隻能如此感歎:“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就在這時,忽聽坐在車轅上的韓府總管計無窮突然一聲長“咦”,兩匹健馬慢慢放緩了拖行的速度,又行出數丈,車廂終於停了下來。
“計總管,發生了何事?”事起倉促,韓徹眉頭微擰時,花解語已先自問道。
車廂外立即傳來計無窮的淡笑:“少爺,我們隻怕是遇上了剪徑的強盜。”
湘浙一帶為富饒之地,素有“魚米之鄉”美譽。江湖雖然險惡,人心卻未必狡詐,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中,人人自得其樂。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有強人出沒,實在是件咄咄怪事!
“我去看看。”花解語話未說完,已伸手從身邊操起一把柳葉刀,飄然下車。
“我也看看去。”說到鬥嘴,玉錦香自然不是百靈的對手,好不容易逮住了一個下台階的機會。
“噗哧!”百靈似乎瞧破了她的詭計,笑道:“我說小香,看病、解毒你的確比杭州城第一名醫”賽華佗”葉無病強多了,可也沒聽說過”聖手女華佗”的武功如何了得啊!你去湊什麼熱鬧?該不會是下棋輸給了小語,心裏不服氣,趁她與他人交手之際,又作武功招式點評,想要給她添亂子吧?”
玉錦香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花解語下了車廂,不由得心頭一樂,幾乎笑翻了天,扭頭對計無窮嚷道:“計總管,這就是你所說的強盜?隻不過是幾個叫花子,你就怕成了這樣?從什麼時候開始,堂堂計大總管膽子也變得忒小了?”
古道上,七、八個蓬頭褸衣、一身瘡疤的乞丐,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呼呼大睡,也不知有意,還是無心,恰巧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天下人都知道,天下要飯的,不僅僅隻是要飯,更多的時候,他們要的是銀子。”計無窮卻沒有笑,一臉正色說,“天大地大,這些叫花子在哪裏不能睡覺?偏偏躺在這裏擋住去路,不是強盜是什麼?”
“如果真是要飯的,我給他們點銀子打發走了就是。”花解語蹙眉說。
“你去?嘿嘿!小語,”計無窮微笑道,“如果你去的話,隻怕他們要的就不是銀子那麼簡單了。”
“叫花子不要銀子要什麼?”花解語失笑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不要銀子的乞丐。”
“也許他們要的是你……你的命!”計無窮突然壓低了聲音。
“計總管,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花解語也低聲說。
“你想一想,一群要飯的不去城裏行乞,卻跑到這裏來睡大覺,豈非很可疑?”計無窮臉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說。
“嗯!這話倒是有點道理。”花解語點點頭,“難道……他們真的是剪徑的強盜?”
計無窮沉吟半晌,輕聲說:“讓我來,一試便知道是不是。”
語聲未歇,他已飄然掠出數尺,舉手扶了扶頭上的文士冠,緩緩向那群乞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