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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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墓園,尤顯得淒清冷寂。
聞徽站在一座新碑前,眼中透著幾分迷茫。相片裏的青年,噙著淺笑,那雙漂亮的眼眸似流動著溫柔的暖光。
遲緩地伸出手,聞徽細細地摩挲著付珩的遺像,絲絲縷縷的悲傷在心間點點地化開。他不曾想,那個少年時總是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後的男孩,那個逢年過節必定給自己寄上隻字片語祝福的青年,如今已化作一抔冰冷的土灰,消跡於這浮華的塵世。
聞徽從不會怨天尤人。即使拒絕了無數男女的好意真心,他從不認為自己辜負了他們;即使十幾年來一直追著衛曦的腳步,直至心灰意冷徹底地放手,他也不認為衛曦辜負了自己。
人活在世上,總得為自己的行為與決定擔待起必然的責任與相應的後果。他們的選擇,他自己的選擇,都與旁人無關。
故而,即便當初冷漠地拒絕了付珩的告白,他也不曾後悔或愧疚過;即便,十年來,每一個重大的節日,他必定收到付珩的明信片,聞徽也從沒想過道謝,更不曾主動聯絡過對方。
然而今天,他就在付珩的墓前,內心裏無法自控地升起陣陣的悲傷與迷惘。
本來淡忘的麵容,和那些遺失的過往,在看到這張遺像時,驟然又清晰了起來。聞徽想到了高中那時,付珩的種種,甚至於那人偷看的眼光、微紅的臉色,都能記得清楚。
十年的光陰,在他對於付珩的記憶上,沒有烙下任何的痕跡。
他從不覺自己辜負過誰,然而如今,除了悲傷,他的心更是被一股濃濃的悔恨與歉疚壓得無法跳動。
若是沒有他,這個溫柔的男人,在他短暫的人生裏,或許不至於那麼絕望和傷心吧。他無法想象,付珩在生命的盡頭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回憶他短暫而孤寂的一生。
從包裏拿出一張隻寫了“聞徽”二字的明信片,聞徽坐在墓前冰冷的石階上,對著卡片上的圖紋怔然地出了神。
這張明信片,是在他得知付珩生病去世的消息後,探訪付珩老家時,那人年邁的祖母交予他的。
“我認識你呢!小珩的抽屜裏,有很多你的相片……唉,那時他說你的生日快到了,自己又下不了床,就托隔壁小胖在村口的店裏買了張卡片……”
“還沒來得及,他就……”
說到這裏時,付珩的老祖母終於掩不住淚水,低聲地抽噎。
那幾張照片,被人很細心地用相框嵌好。聞徽仔細地一張張看了過來,他很少照相,也不喜在網絡上寫什麼日誌,他記得這些照片都是衛曦偷拍下來,然後放在了博客裏的。
付珩……他定是一直關注著衛曦的消息,故而才能把聞徽每一張的相片都偷偷收藏了起來。
“付珩……”
天色將黑,聞徽緩慢地站起了身,把明信片收好後,對著冰冷的墓碑,低聲道,“今世是我負了你,但願來生……”
他猛然住嘴,諷刺地笑了下。他聞徽,什麼時候相信過前世今生來著?即使有了來生,又有誰記得前塵往事?況且今世本就不能圓滿,又何必寄希望於渺茫的來生?
然,付珩的今世已是了結。此刻,聞徽是真切地希望,希望他當真有一個美好的來生。
晚風忽起,聞徽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入骨的寒冷把那絲絲的悲傷凍結在心底最深處。
“我走了,”昏暗的光線,讓他再看不清相片裏青年的容顏,聞徽微微地撇開頭,望向無盡的夜色裏,“……安息。”
環城高速上偶爾飛過一輛車。聞徽空出一隻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回國後的這些天,他一直東奔西跑,身體尤為疲累,今天在墓地裏吹了半天的冷風,現在估摸是有些感冒了。
心情又有些煩悶,頭腦開始有些許的混沌。
前方忽地傳來一陣刺響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疼痛襲來的瞬間,聞徽頓然失去了意識。
◎流◎歲◎未◎晚◎
聞徽坐在角落的桌子後,麵前是攤開的書本,隻是他的目光卻透過窗戶,看向外頭笑鬧一團的少年們。
“班長,”一個瘦小的女孩氣喘噓噓地站定,“老班叫你去一下他的辦公室。”
一晃神,聞徽才有些遲鈍地點了下頭,整了整衣領袖口,合上了曆史書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教室。
身邊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讓他愈發地覺得不真實。
他記得他去了付珩的墓上,在回途的路中,由於頭昏沒注意路麵,然後發生了車禍。隻是他不懂,為何醒來之時,卻是在自己十六歲的房間裏。
然後他渾噩地來到學校,渾噩地上完了早讀課。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猶在夢中?然而,四周活生生的人,真實的感官知覺,讓他一時迷糊不清。
還是說,先前那二十九年,都隻是一場大夢?
恍惚間,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高中班主任的辦公室前。門是開著的,聞徽倏地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屋裏頭的人。
……付珩。
還是他記憶中的少年,與其他同學相比,穿著打扮尤顯得土氣和寒酸。少年拎著書包,局促地站在辦公桌邊,低頭聽著老師的囑咐,偶爾會微微點一下頭。
“啊,聞徽來啦!”
高中時的班主任,是個熱情又體貼的中年女人,她一看到聞徽站在門口,揚起親切的笑容,對他招了招手,“進來,進來!”
“聞徽啊,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同學是新來的插班生。你是班長,就帶他熟悉一下我們的學校,然後介紹給班裏同學認識下,再給他安排個座位……”
老師絮絮叨叨的話語,聞徽沒有聽進去,他隻是應景地不停點頭。女人囑咐了一通,又對付珩說了幾句話,便讓他們先離開了辦公室。
走出了辦公樓,聞徽領著付珩穿過學校的操場,直朝教學樓走去。兩人一路都沒有多少話語。
聞徽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意圖理清眼前發生的一切。而付珩,本就是個安靜有些靦腆的人,見對方一直沒搭理他,便也沉默不語。
腦中想法紛亂,聞徽無意識地掃到了路邊,猛然停住腳。
時值春初,道旁的玉蘭花開得正盛。聞徽抬頭看著綴滿白花的枝梢,十多年前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錯亂交織在一起。
“同學,”付珩有些猶豫地出聲,很輕地說著話,“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斂下混亂的思緒,聞徽偏頭看著少年尚顯稚嫩的臉龐,靜了下,緩聲回道,“聞徽。”
少年含蓄地笑了,眉眼間透著一絲羞意,“我叫付珩,付……”
“付出的付,有瑲蔥珩的珩。”聞徽喃喃地接過話語,嘴角微微上翹。
付珩怔了怔,“啊,你怎麼知道……”
撇開眼,聞徽淡淡地解釋了下,“嗯,之前我有在老師那裏看到過你的名字,所以知道是哪兩個字。”
“這樣啊……”
又看了眼玉蘭樹,聞徽轉身繼續往教學樓走去,“走吧,快上課了。”
等快走到教室的時候,聞徽忽然又停下來,斟酌了下,道,“付珩,以後在學校,記得要說普通話,”瞄了眼對方疑惑的神色,他快速地解釋,“你說方言,同學們可能聽不懂。”
聞徽記得,整個高中,付珩沒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尤其第一天他在班上自我介紹時,因為別扭又奇怪的方言,讓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這個年齡的孩子們,心地沒有惡意,但不太懂得圓通,對於這個有些孤僻說話帶方言的插班生,親近不起來。
“這,這樣啊……”
聞徽笑了下,輕輕地拍了拍付珩的肩膀,“不必緊張,其實同學們人都挺好的。”
付珩這才放鬆了些,不好意思地擠出個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聞徽!”
聞徽領著付珩,正待踏進班級的門,就聽到背後一聲清亮而熟悉的喊聲。身體微僵了下,有些遲鈍地轉過身,他沉默地盯著靠在走廊柱子上的少年,半晌,才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衛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