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下院。
    臘月二十三，就是年的開始了，昨日內務府便傳知各宮總管封印準備過年事宜。其實具體的各項事宜，從臘月初一就開始準備了，聖上賜下的“福”字，早早貼在了正殿殿門上，吉日掃塵則定在了明天——廿四。
    臘月初，家裏傳來了好消息—額娘產子，我十分欣喜，請人幫我把做好的衣服、攢下的銀子捎回了家。
    今日我當值，寅時中從炕上起來，清洗一番，梳了辮子，層層疊疊地穿上白色春綢底衣、淺灰色襯衣、外衣，最後又套了深紫色棉心綢麵馬甲，踩了厚底緞子碎花青鞋。我盡量放輕了動作，還是驚動了秋君。
    “什麼時辰了？”秋君模模糊糊地問道。
    我小聲說道：“還早著呢，我去當值，你再睡一個時辰。”
    秋君“哦”了一聲，又縮回了炕上。
    芳宛姑姑特意遣了一個針線上人來教導我和秋君的女工，不當值的時候，就在下房跟著她學做針線上的活計。這個針線上的董嬤嬤脾氣甚為嚴肅，我和秋君都學得很盡心。當值起得早，董嬤嬤要來就是辰時中了，不當值就可以多睡上些。
    一推門一股寒氣迎麵撲來，眼前一片雪白的耀眼。昨天下午開始下的雪，竟是現在還沒停的意思。我想了想，還是回去取了件德主子賜下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地才出來。宮女子生病是沒有資格請太醫的，生死由命。我可不能平白讓自己受了寒生了病。下房的小廚房裏通宵燒著鍋子，值夜的小太監倚著旁邊打瞌睡。一大清早我也沒什麼食欲，但是當值一天是極耗體力的事，必須得精神抖擻地伺候主子才行。我盛了湯下飯，約摸七分飽，既能驅寒又能頂食。
    天還漆黑著呢，下院門房處同時今天當值的金春提著燈籠在候著我。我們招呼一聲，就悶不作響地往正殿娘娘處走。四周寂靜無聲，隻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吱吱”響。
    天氣冷的時候，我們這些個原本在簾子外伺候的宮女就可以進簾子裏麵了。這簾子外裏，可是冰火兩重天。簾子早在立冬時就換上了厚厚的棉布簾子，屋裏燒著地龍不說，還有通天不滅的火盆，說是溫暖如春也不為過。
    屋裏伺寢的采湘姑姑已經醒了，在外間收拾東西，見我掀簾子進來，壓低了聲音說：“娘娘還在裏麵睡著呢，你先去火盆那裏暖暖身子。”
    我脫了披風，掛到旁邊的小耳房裏，然後往火盆裏添了碳，攏攏。剛才在外麵走的時間不長，屋裏又暖和地很，不一會兒凍得有些僵的身子就恢複了過來。
    “姑姑，你歇會兒吧，我來守著。”伺寢的宮女，守在娘娘的裏屋通宵不能睡，冬天尤其難捱。我們這種白天輪值的到的很早，這樣伺寢的兩位姑姑就可以在娘娘起來之前在小耳房略微睡上一個時辰左右。
    卯時中，我喚醒了采湘姑姑，她在耳房裏打理梳洗，我則取下外間火盆上燒著熱水的大茶壺，這水通宵溫著，早上給娘娘淨麵梳洗最好，然後把火盆移到角落的位置，打開背風處的窗子通氣。這時天色還暗著，我又點上燈，罩上罩子。把這一番瑣碎事靜悄悄地做完，采湘姑姑也收拾好了，裏屋傳出點細碎的聲音。采湘姑姑輕叩了一下屋門：“主子，卯時五刻。”
    “起吧。”
    雖說是簾子外伺候的人，入冬之後，也就跟屋裏人差不多了，像晨起、午憩、晚睡、著衣這些是我都是跟在姑姑旁邊打下手的，跟著做了幾次，就很熟悉了。
    “慧，瑞芬前幾天誇你旗頭梳得好，今天就讓你采湘姑姑歇歇，你來梳一次。”正端坐在鏡前的娘娘突然說道。
    我心中惶恐，急忙跪下：“慧兒不敢，手拙不敢獻醜。采湘姑姑一邊給娘娘臉上撲著粉一邊笑道：“你也該上上手了，天天這麼輕鬆我可是看著嫉妒呢。”娘娘又發話：“梳得簡單點就成，還得去寧壽宮請安呢。”我不好再推辭，隻好請采湘姑姑取了裝簪子梳子的匣子，開始給娘娘梳頭。
    娘娘不喜歡內侍貼身伺候，梳頭的事都是由身邊宮女承擔的。我以前跟淑英嬤嬤學過，芳宛姑姑見我有此專長，學規矩的時候狠下了功夫教導我。
    我照著采湘姑姑的舊例，細致地梳了小兩把頭，插了碧透的玉簪子，又別了小串的細珍珠，一般早起給太後請晨安精簡樸素就最好，但是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場合又不一般，還是鄭重些好，我想了想，取下玉簪子，在左右兩側插上對應的三把鑲紅寶石的細金簪，中間仍然掛了白珍珠，隻換了了稍大的，然後再加上一些別的修飾。我的動作比較快，等采湘姑姑給娘娘上完了淺妝，我也就梳好了。娘娘在鏡子裏側側頭，道：“梳得還真是規矩，以後慧就接了這差事吧。”
    我還愣著，采湘姑姑推了我一把：“傻愣什麼呢，還不趕快謝恩。”
    “謝娘娘恩典。”我下意識地跪下謝了恩。
    正式接了梳頭的差事，我就得接掌娘娘的那個頭飾匣子，我入永和宮還不到一年，怎麼能堪此重任？心中疑慮重重，跟娘娘前去寧壽宮的一路上都很沉默，不發一言。
    寧壽宮今天早上果然比較熱鬧，請過安的主子娘娘們都沒走，坐在裏麵喝茶，太後精神很好，笑眯眯地和幾位主子娘娘聊天。太後的滿語說的不很好，一般都是蒙妃或者蒙語講得很好的妃子陪著聊天。
    “···來了。”太後看到德主子進去，用含糊不清的滿語招呼了一聲，那點我沒聽太懂的大概是主子的名字，主子初入宮時曾在太後身邊服侍過，因此太後待她甚是親厚。
    “···給太後請安了！”德主子上前用蒙語請了安，然後左二空著的椅子上落座，隨主子來的兩位永和宮常在小主請安後站在主子身後，我們二宮女二內侍則在更後麵。
    按排位，右一是一身貴氣的貴妃鈕鈷祿氏——微笑著與上座的太後交談；右二四妃之首的宜妃——顧盼神飛，相貌出眾，言語伶俐；右三惠妃娘娘——與再右側的幾位嬪甚是熱絡；左一榮妃娘娘——容貌是掩飾不住的衰老，沉默不語，隻偶爾與德主子講幾句話；左二德主子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不十分言談，但也不顯得木訥——不溫不火恰到好處；左三佟妃——安安靜靜。庶妃小主們都站在各宮主位的身後，隻有新近產子的王貴人被安排坐在了幾位嬪的下首。雖說有滿漢不通婚的規矩，但近幾年來宮中的漢妃是越來越多，聖上喜歡漢女也算是半公開的秘密了，然而這些漢妃皆是有寵無尊——即使是產子的王貴人，賞賜無數，卻沒有任何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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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封印，二十四掃塵，二十五則是內外命婦陛見太後的大日子。
    這一日清早，永和宮的宮女都早早起床，換上嶄新的紅色冬衣——一年裏，宮女也隻能在過年和萬壽月的時候穿上紅色的衣服。
    我早早地趕到正殿，取出今日要用的頭飾匣子——四十八個頭飾匣子，整齊的擺在櫃子裏，這櫃子的鑰匙現在就是我執掌的。今天陛見太後，主子得著朝服，戴朝冠。朝冠所梳發式我雖然還未實踐過，雖然心裏琢磨了一個晚上，還是很忐忑，然而時間並不寬鬆，容不得我多想。依舊是采湘姑姑給主子著妝的時候，我梳頭。其實戴朝冠所梳發式不難，重點要梳得不鬆不緊以免朝冠戴得久了脖頸、頭皮酸痛。上完妝梳完頭，在一旁等著的瑞芬姑姑伺候娘娘穿上早已準備好的朝服和朝冠。
    偏殿兩位常在小主已身著吉服侯在門外，我們給兩位小主請了半安，然後永和宮一行浩浩蕩蕩前去寧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