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鳳於飛 第二十一章 睿心勝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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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是雲兒宮裏的?本宮怎麼……沒,沒什麼印象……”
蘇雪晴抹了抹眼淚,搶道:“娘娘,你心裏眼裏就隻有姑娘一個,就連晴兒都得靠邊站,別人就更不用說了。這是泠兒,別看她年紀小,可機靈著呢,姑娘都常常誇她呢。”
邊說邊硬是與小宮女泠兒把尚雯按到椅子上坐下,叫道:“倒杯茶來!”
尚雯笑著咳了幾聲:“晴兒,還是這麼張……張牙舞爪……”
“還不是讓你跟姑娘給寵的?”蘇雪晴眼睛紅紅的,嘴上卻是絲毫不讓,“這都叫張牙舞爪了?你是沒見今兒個姑娘怎麼噎死蕭王妃啊。”
尚雯並沒有聽見蘇雪晴最後兩句話,她的目光,正出神地凝視著蹲在她麵前的小宮女泠兒,那丫頭一張俏臉上滿是淚痕,就像是剛從淚的海裏冒出來似的,整個被淚水泡著。
“泠兒是吧?”說不清楚為什麼,尚雯就是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尤其是那眼神,她一定是見過,可在哪裏見過呢?按了按太陽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今年多大了?……什麼時候……進宮的?宮裏的生活……還習慣嗎?”
小宮女泠兒抬起眼來,接過杯盞端至尚雯麵前,幽黑的眼睛眨了一下,撲簌簌地又落了一串眼淚,強笑道:“娘娘,你先把這茶喝了,我就告訴你好不好?”
淡淡一句,尚雯卻突然怔住了。
“你先把這茶喝了,我就告訴你好不好?”這句話,聽來好生耳熟。
熾烈而清冽的夏風忽然躍進窗子,在身側拂起一股灼熱的氣浪,就如當年。
夏風裏少女雙眸燦若星辰,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在高高的秋千之上如一隻唯美的綠色蝴蝶翩翩起舞,墨發飛揚。風華烈烈,直讓日月星辰都黯然無光,直讓天下所有自負容貌之人都自慚形穢。
那時,靳尚南在邊關戰事吃緊,糧餉又斷,軍心渙散,甚至隨時都有嘩變的危機。偏偏那年大旱,整個宣北道轄下大大小小十幾個州郡赤地千裏,饑民遍野,到處都是哀嚎之聲。卻,又是穎方到邊關的必經之地。朝廷派往邊關的糧餉,每每到此便被劫掠一空。一再增加押運軍士亦是無用,那麼多饑民眼裏全是病態的冷漠,爭食,乞討,逃竄,搶劫,隻要是能活下來,他們什麼事不能做?武力威懾縱然可怕,但他們想活下去,到了那般田地,就算是往槍口上撞,他們也在所不惜。
何況,中間還夾著宣郡王尚良。
尚良是尚雯同父異母的哥哥,早年隨著楊烈馳騁疆場,聲威赫赫,刀鋒所指,摧枯拉朽一般踏破地處西南偏僻之地的曇國,可謂戰功卓著,成為寒楓王朝第一位異姓王。
三十多年過去,尚良越發囂張跋扈,自己擁兵在外,妹妹尚雯又穩居中宮,氣焰滔天不可一世,對楊烈竟是越來越不放在眼裏了。
彼時,流民遍野,民變一觸即發。邊關吃緊,外患迫在眉睫。尚良一介武夫,禁不起有心人的攛掇,蠢蠢欲動。
楊烈寢食不安,麵色青黑,已經連著幾天不見尚雯了。
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娘家僅餘的親人,尚雯夾在中間,心就像油煎似的,當務之急,需要盡快送糧餉去邊關,盡快賑濟饑民,盡快消彌尚良蠢蠢欲動之心。可,哪一樣,都難難難啊!
尚雯萬般無奈,信步來到翠薇宮。那時,少女才剛進宮月餘,雖是山野之女,卻很是乖巧可人,這個偶然撿到的寶貝女兒,倒是讓楊烈和她疼到了骨子裏,愛得不得了,四個親生兒子反倒齊齊靠後。這幾天雖則諸事不順,可每每想到她語笑嫣然的樣子,心裏就禁不住像是被和煦的春風拂過一般暢快無比。而楊烈,也幾乎天天過來看她,偶然抽不開身,卻也是百忙之中時時不忘遣人賜了無數美食珍玩給她。這會兒尚雯無盡煩悶,能有人陪她說說話,聽她吐吐心中的鬱悶也好啊。
似是感覺到她的注視,少女就那麼淡淡一笑,自高高的秋千之巔輕輕一點,施施然飄飄而下,如一朵綠雲一般落在她麵前,空空的秋千還在大幅地左右回旋。“母後,誰惹你不高興了?眉頭皺得這麼緊,都不漂亮了!說出來,讓雲兒幫你分擔分擔啊。”
“五十來歲的人了,哪還有漂亮可言?你這丫頭,淨拿母後取笑。唉,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了。”聽她鶯聲軟語地笑侃,尚雯苦笑了一下,溫柔地在少女頭上一撫,“雲兒,住得習慣嗎?”
少女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嬌笑道:“母後,如果父皇不是皇帝,連雲會更習慣一點。”
尚雯笑笑,這丫頭!月前日子楊烈去綺霰穀打獵,她淩空一掌擊落雙雁技驚眾人,楊烈大為喜愛收作義女,卻是沒跟她說他便是皇帝。到得穎方,身份揭曉,這丫頭竟然懊惱無比,執意離去。楊烈好說歹說她才勉強留下。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骨氣不慕權勢,倒讓楊烈和她都更為喜愛了。
“母後。”少女抬起眼來,“連雲是認真的。”
認真的?她說的是……替她分擔?!
尚雯心頭大震,第一次鄭重地上下打量少女。連雲,十三歲,墨發輕揚,隨風而舞,一雙眸子宛如無盡黑夜中灼灼生華的星辰,訴不盡的靈秀逼人,清雅脫俗,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魅力,極為隨意的一顰一笑,都讓人心旌蕩漾,一瞧之下再也移不開眼來。
那一霎,尚雯隻覺得眼中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他物,仿佛任何東西和她放在一起都是一種褻瀆。那一霎,尚雯忘了她不過是一山野之女,不過才進宮短短一個來月,怎麼可能了解這朝廷上的波詭雲譎,竟就那麼沒有來由地想要相信眼前淡若輕煙的少女。
尚雯既做得這一國之母,為人亦是極為聰慧,自是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知道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該說幾分。當下輕輕抿了抿唇,驚訝之餘不失鎮靜:“唉,那麼多朝廷重臣都一籌莫展,你一個小丫頭又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你啊,隻要陪母後說說話,就算是替母後分擔了。”
“母後,不就是糧食和兵戈嗎?”少女認真地抬起眼來,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尚雯下意識地一張嘴巴,險些呆住,瞬間又恢複了淡定。“原來雲兒也聽說了。這宮中還真是沒有什麼秘密。”
“母後,連雲七歲便開始隨著師父行走江湖,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些的。能讓父皇與母後生出嫌隙來,連雲自然能猜出點端倪。”少女笑意淺淺,“區區一個宣郡王而已,連雲擔保他不會鬧事,也不會出事。”
尚雯一下子被震到了天邊,臉上的訝異潑潑抖了一地。
是初初見麵便覺得這小丫頭聰明可人,可聰明可人和神機妙算之間還是有一大段差距的吧?就算她常在江湖行走,閱曆驚人,也不至於似這般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以瞞過她的眼睛、逃不出她的掌握一樣吧?
尚雯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答言,麵前這個口出狂言卻恍若浮雲的少女竟讓她不覺從心裏安靜了下來,看向少女的眼神竟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依賴。
“沒辦法,母後跟父皇對連雲實在是太好了。也罷。既然遲早要入局,從哪開始又有什麼分別。”少女施施然踱了兩步,淡淡一笑。
入局。這句話,那時尚雯心頭是生出了一絲猶疑,卻還未來得及擴散,就被她接下來的話給震翻,哪裏還顧得上心思旁騖。現在想來,卻原來她說的是天下大局。早在那時,甚至更早,她的眼裏便已盛進了天下。若不是楊烈毫無保留的父愛,她決計不會留下的吧。
那時,少女笑意淺淺:“長話短說,母後,邊關糧餉、饑民賑濟、宣郡王尚良,其實是個三而一的問題。這天下,沒有不露馬腳的詭計,隻有懵懂無知的愚人。母後且想,一旦鬧將起來,受益的,到底是誰?”
“受益的,是誰……”尚雯眉頭一鎖,忽地睜大眼睛,“難道不是宣郡王……”
哥哥宣郡王尚良雖囂張跋扈,卻是血氣方剛之時都胸無大誌擁兵一方足矣,怎地偏偏老了老了反而無端蠢蠢欲動?他一介武夫,隻會逞一時之勇,哪會懂得利用外患,哪會懂得因勢利導激起民變?
越想越覺得驚悚,咬住嘴唇瞪著半空不語,猛地退後一步,想著自己幾十年來見慣的那些暗蜮變幻,魑魅魍魎,就如夜梟潛伏於暗夜的陰影之中,桀桀怪笑,等待某個合適的時機,伸出慘白的十指尖長的利爪,攫人咽喉,一擊必殺!
“是誰?誰?……”尚雯喃喃自語,有個驚怖的想法掠過腦海,令她渾身一顫,倒抽一口冷氣,驚恐萬分的瞪著麵前的少女,“是……祁國?”
少女笑得極淺極淡,“到時,寒楓王朝外有賊寇,內有民變,加上尚良叛亂,電光火石之間便會檣倒楫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尚良亦不過是棋子而已。”
尚雯麵色死灰。靳尚南邊關吃緊,卻是嚴防死守,沒有絲毫懈怠,祁國那邊想要拿下亦著實得費些功夫。可想而知,最想要他箭盡糧絕的人是哪個。宣北道大旱,楊烈早有諭旨開倉賑濟,可用來賑災的倉糧竟都離奇地不翼而飛,告急的奏折雪片似的飛到龍案上。還有宣郡王尚良……
少女言語淺淡,卻是一針見血。怎麼會有這般湊巧的事!這根本就是一個精心布就的局!到時,風雲乍起,血流漂杵,甚至……國破!就像曇國!有多少人會死,有多少人會受盡屈辱,有多少人會顛沛流離,有多少人會痛不欲生!可憐楊烈苦苦經營的大好江山啊……
尚雯越想越是後怕,越想越是驚怖,額上冷汗涔涔。
“母後,別擔心。其實,要解開這一局也不難。”少女柔聲安慰道。
尚雯稍稍安心,怔怔地看著少女。
少女施施然接過宮女手中的茶盞,端至尚雯麵前:“母後,你先把這茶喝了,我就告訴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