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鳳於飛 第十七章 相逢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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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玉簫,可是你當初力敵逍遙十三劍時所用之物?”
慕之軒點點頭,抬眼看向天空,目光之中浮現出幾許迷離。
那時,年幼的他不甚了了世事辛酸,凜凜不恥王兄慕之熙對寒楓王朝辱節臣服,於是,離家出走,恣意江湖。慕之熙知他性情倨傲,寧折不彎,亦不多做解釋,徑自把所有的指責與難堪負起,委屈一顆高貴的心換取曇國多年的喘息之機。年少輕狂的張揚與任性,都被迫跟他無關,他便將它們盡數寄望於他摯愛的弟弟,用他並不堅實的肩膀擎起曇國風雨飄搖的晦暗天空,給慕之軒以最大的自由,讓他按照自己的意願瀟灑過活。
那時,年幼的他不甚了了王兄的痛徹肺腑的忍辱負重,反而屢屢投以鄙薄與嘲諷,而慕之熙,從來都隻是淡淡一笑。那笑的背後有著怎樣難言的辛酸,那時的他,不懂。十三歲,他一身功夫漸臻佳境。慕之熙以千金之資為他求得這支玉簫,怕他不接受,生生放下曇王之尊,懇求他師父謊稱是師門所有而賜。
那時,他初露鋒芒,一支玉簫力敵逍遙十三劍,對方十三人狂風暴雨般的劍陣竟給他隨意揮灑,招招化解,而清越的簫音從未間斷,一戰成名。
隻是,他不知道,這支玉簫是默默愛他深沉如許的慕之熙所贈。他不知道,多少個難眠之夜,慕之熙憂心他孤身在外衣食是否無缺,憂心他穿梭在刀光劍雨之中是否無恙。他不知道,十一歲那年,他第一次殺人,對方的血噴得他滿身滿臉,餘悸驚心,兩日兩夜他高燒不退,守在他跟前寸步不離的,不是師父而是他無盡鄙夷的慕之熙。他不知道,十三歲他一戰成名之後,曇國王廷慕之熙興奮得手舞足蹈,胡亂尋了個極為牽強的由頭大宴三天,實則卻是暗暗為他慶祝,他卻指責慕之熙窮奢極欲,貪圖聲色犬馬……
當他知道的時候,卻隻來得及看見王兄彌留時那一抹帶著無限心疼的笑靨。慕之熙走了,那麼匆匆地看了一眼他摯愛的弟弟,甚至沒來得及跟他說上隻言片語。那一霎,慕之軒終於明白,王兄是這世上最好的哥哥。慕之熙走了,帶著無盡的遺憾,遺憾再也不能為他遮風擋雨,遺憾再也不能讓他任情任性……
無盡溫柔地摩挲著手裏的玉簫,慕之軒心裏一片潮濕,王兄,你的弟弟真的,真的已經長大了……
“軒。”見他神遊物外,蕭瑟淒楚,陷在無邊的回憶之中,連雲輕輕喊了一聲。
慕之軒回過神來,慘然一笑:“我隻是,想起了大哥。他那一生,實在是太過悲苦,背負得太多,甚至都不曾真正開心地笑過,隨時可拾的隻有慘淡、陰霾與無奈,而我,他最摯愛的弟弟,卻更是傷他到十分……”
連雲瞬間便已明了,抿了抿嘴,伸開雙臂環在他腰際,埋首在他胸前,說道:“他是個真正有著遠見卓識的英雄。為了全國上下的利益,為了不讓家鄉血流成河,他寧願犧牲自己的狂放與驕傲,苦苦隱忍。他更知道,要想曇國不再仰人鼻息,一味屈尊辱節是絕對不會有出路的,曇國需要休養生息,也同樣需要一個倨傲霸道的君主。
他放任你離開,就是要一肩擔起所有的屈辱,就是要告訴曇國所有民眾,你慕之軒驚才絕豔,少有壯誌,隻有你才是複國的希望,他就是要將民心交給你,就是要讓你在風雨中錘煉自己堅強的羽翼,鑄就自己堅毅的意誌。到時,國主威風赫赫,狂傲無羈,黎庶民心所向,眾誌成城,洗雪前恥才有希望。
軒,逝者已矣。可是,未來的路上,無論有多少風雨險阻,他都與你同在,我也一樣。”
騰地一陣悸動,心跳在這刹那漏了一拍,慕之軒帶著一抹釋然的笑,下頜在她秀發在蹭了蹭,任由旭日的光芒將二人的影子拖的很長,交織在一起……
五日後,寒楓王朝都城穎方城外。
因連雲不願張揚,早跟蘇雪晴在十裏亭處棄了馬匹,換了男裝。此刻,連雲一身月白色衣衫,外罩一件淡青色長袍,如墨烏發束成馬尾,隨意地飄蕩在身後,手中折扇輕搖,舉手投足之間勃勃的英氣凜凜地潑灑出來,儼然一個英俊瀟灑的翩翩貴公子。
遙遙瞥見一輛華貴的輕便馬車停在城門之側,蘇雪晴神情閃動,真是冤家路窄,糟了,難道蕭王也是今日回京?
連雲一怔之下,隨即明白了,一股異樣的潮濕席卷過來,在心中暗歎了口氣,道:“既來之,則安之。”
“公主!”蕭王府的管家東方嵐脫口而出。
頭罩輕紗身著桃紅色宮裝的蕭王妃瓊雅陡然麵色一暗,原來,她比王爺畫上的還要美。目中悄然掠過幾多幽怨,又瞬間按下心緒,熱情洋溢地迎過來。
此刻,連雲心中卻是再也無法平靜,一聲聲刻骨的呼喚隨著瑟瑟翻湧的心潮氤氳著她的每一寸神經。噬心之痛從記憶深處偷渡而來,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利刃之上,內心頃刻鮮血淋漓,疼得幾呼喘不過氣來。但,該麵對的始終都要麵對。既已認定了慕之軒,此來寒楓王朝她便不想再有任何無謂的牽扯。當下深吸了一口氣,斂正心神,手中折扇“啪”地一張一合,懶洋洋地眯起眼睛,散發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危險氣息,淺淡地一笑,腳下卻不停,輕輕地錯過了她,入城去了。
蘇雪晴見她的姑娘如此悠然寫意、輕描淡寫,便不著一絲痕跡地占了上風,狠狠地殺了瓊雅一記快槍,不由快樂得要死,掃也不掃瓊雅一眼,唇邊一朵嘲諷的笑意緩緩升起,揚聲砸下一句:“東方,看好你們家王妃,如今這世道不長眼的人可多著呢!”便也徑自去了。
瓊雅登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呼吸霎時急促起來,雙手使勁絞著一方繡帕,微閉了閉眼,訕訕地抽身步回馬車旁。
東方嵐心下不忍,盡管素日亦因公主之事對她不冷不熱,但憑心而論,她的確嫻淑有度,算得上是一位好妻子。“王妃,晴兒她就這樣……”
“沒關係,”瓊雅柔和地一笑,聲音略帶輕顫地喃喃自語道,“是我對不住雲妹妹在先。”
忽然幾聲悠長的馬嘶,一股衝擊力十足的勁風撲麵而來!尚未來得及眨眼,一片絢爛的紫色頃刻漫卷了整個眼膜。楊沐與四名貼身侍衛猛一勒馬韁,躍了下來。
驟然瞧見瓊雅在側,楊沐臉上的表情倏然凝固,冷冰冰地道:“母後情況如何?”
“不太樂觀……”瓊雅微笑著摘下麵紗,一句話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在他淩厲的眼神之中。
東方嵐忙道:“禦醫已然盡力了,不過,公主回來了,或有轉機也未可知。”
她她她她,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楊沐心頭狂喜,他仿佛已經伸開胳膊摟住了她,她的頭緊緊地偎依著他,他看到那一頭熟悉的頭發,看到那一張熟悉的臉,他仿佛覺出她的心在跳,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哆嗦著,他禁不住熱淚盈眶,他不知道這是此時此刻的幸福之淚,還是長期以來一直壓抑著的痛苦之淚,不過他至少感覺到這些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負了她,他永遠永遠也不配得到她的寬恕。可是天知道,他對她的愛比先前增加了一倍,增加了一千倍!他懷著滿腔熱血愛她!他巴不得把他的心血淋淋地掏出來,把它切成幾塊放在她腳下!……
“王爺?”東方嵐見他一動不動神情呆呆地淚流滿麵,忍不住叫了聲。
楊沐猛地回過神來,匆匆在臉上抹了一把,激動地抓起瓊雅的手執到胸前,眼睛裏突然現出驚喜的光芒:“瓊雅,我先進宮去,你隨後便來!”
瓊雅立刻變得軟弱無力,像失去了知覺似的不動了,愣愣地看著他,訥訥地小聲說:“是。”自連雲失蹤之後,他就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從來沒有碰過她。她如癡如醉地望著他的臉,望著他的眼睛,感受著自他手上傳來的他的溫度,笑了笑。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多感慨一聲,他就放開她,縱馬疾馳去了。
卻說連雲腦海一片迷離,隻顧急急向前行去,不理會周圍一切動靜,似乎快點,再快點,就可以甩掉心頭壓抑無比的陰霾,哪知神思恍惚中驀地腰間一緊,人已被一根長鞭扯到馬背之上。
蘇雪晴正要發作,卻見竟是楊沐,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僵在當下。
是他!連雲無力地閉了閉眼睛,冷冷地清叱:“放手!”
楊沐又悔又恨又急又痛,明明覺得自己有那麼多的理由和無奈,此刻卻偏偏一個都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水一樣纖瘦的背影蕭瑟地在他的視野中堅持著出走的姿勢。
“雲兒,別這樣!”他固執地拉住她的手臂。
連雲神情淒楚,卻是無比堅定,緩緩轉過頭去望著他道:“蕭王殿下,恭喜你娶得嬌妻。”
“不是那樣的……”她的決絕,她的冷漠,她的傷痛,霎時給了他致命的打擊,他的呼吸明顯粗重起來,臉上如割腸剖肚般的恐怖,天啊,他該怎麼辦……“你聽我解釋,雲兒……”
“解釋?解釋什麼?有必要嗎?蕭王殿下,請你搞搞清楚,你拉住的是曇國第一軍師!事關兩國邦交,請你自重。”
兩國邦交?自重?楊沐心中立時水湧山疊,淒然長笑一聲道:“雲兒,我們之間,竟已生疏至此嗎?”
連雲手一揚,一股巨大的力道拂向楊沐,同時自己的身子借力往前一飄,唇邊漾起一縷嘲諷的狷狂笑意,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扔出一句話:“從、此、天、涯、相、逢、是、路、人!”
從此天涯,相逢是路人!相逢是路人!路人……
楊沐一陣目眩,差點自馬上摔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