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撕扯，已是深秋，樹木也光禿了，隻留下一地枯黃落葉。
    風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卻怎麼也吹不散。
    天是晴的，卻見不到陽光，陽光已被烏雲籠罩。
    空曠的地上站著三個人，一個女子，紅衣如火，一個男子，白衣似雪。他們對麵站著一個老人，一個已經滿臉皺紋的老人，但是他的眼睛卻在發著光。隻要看到這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絕沒有人會說他是一個老人。
    老人隻是站著，雙手交於身後，簡簡單單站著，卻給人說不出的壓力。
    他已縱橫江湖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他如今已經六十歲。歲月無情，不管他有多麼火熱的心，也敵不過歲月的摧殘。
    他忽然很羨慕對麵的年輕人，他以前年輕的時候，也像他們一樣有活力，一腔熱血。可是如今他老了，是人總會老的。
    冷風如刀，吹過臉頰，吹動他們的發絲，卻沒人動，一動也不動。
    洛纖塵忽然笑道：“其實我很佩服你。”
    淩月孤道：“佩服我什麼？”
    洛纖塵道：“等我老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你這樣的精力。”
    淩月孤的確還有精力，因為他們三人已經整整站了一個時辰，淩月孤連手指都沒有動過，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
    洛纖塵接著道：“我本來以為你會忍不住先開口的。”
    淩月孤不說話，因為他已六十歲了，他覺得說話是在浪費力氣。
    蘇幻玨笑道：“不知道憑我們二人之力能不能打敗他。”
    洛纖塵道：“不是我們二人。”
    蘇幻玨道：“不是？”
    洛纖塵道：“我一個人對付他。”
    蘇幻玨皺眉道：“你有把握？”
    洛纖塵淡淡道：“一點都沒有。”
    蘇幻玨沒有再說，因為她知道他一旦下定了決心就沒有人可以改變，他就是這樣的人。
    淩月孤還是站著，一動也不動，連手指都不肯動一下，他忽然道：“就算西門吹雪站在老夫麵前，一個人要對付老夫恐怕都有困難。”
    洛纖塵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師傅的劍到底有多快。”
    淩月孤淡淡笑道：“我不需要知道，不管多快我都不怕。”
    洛纖塵不再說話，他眼中已有殺氣，他必須打敗淩月孤，淩月孤的劍法不會比‘神劍’薛嘯天差多少，如果連淩月孤都不能戰勝，那麼跟薛嘯天的決戰必敗無疑，所以他隻有贏，一個人贏！
    淩月孤還是沒有動，手還是放在背後，沒有握著腰上的劍柄，他仿佛看不到洛纖塵，也感覺不到殺氣。
    洛纖塵握緊了背後的劍，冷汗已浸濕他的背。因為他雖握著劍，但是卻不能出手。淩月孤實在太安靜，他全身上下都是空門，洛纖塵本該一擊必殺，可是空門多了有時候卻成了沒有空門，洛纖塵根本無法把握時機出手。
    這是他第一次握劍的時候猶豫了，竟然出不了手，這種滋味不好受，比戰敗更難受！！
    殺氣越來越烈，蘇幻玨站在旁邊的人都已忍不住向後退去。淩月孤的眼神也已透出殺氣，可是他還是沒動，一動都不動！動永遠不不動要難，因為不動已是動的極限！
    洛纖塵握劍的手更用力了，青筋從他雪白的手背上爆出，他已準備出手，必須出手！
    “等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沙啞而且低沉，卻這麼有穿透力！他仿佛說的很輕，說的距離也很遠，可是卻讓人聽的這麼清晰。
    一個紅衣男子慢慢走了過來，他走的很慢，他隻有一隻右手，他的左臂已經整條失去。
    雖然他隻是一個殘廢，可是卻沒人敢嘲笑他，隻要看見他的眼神，世界上絕對沒有一個人敢嘲笑他！
    他走到洛纖塵對麵才停下，淡淡道：“你應該知道我和他的深仇大恨。”
    洛纖塵道：“知道。”
    紅衣男子道：“所以他必須由我殺死。”
    洛纖塵不再說話，他已退到了蘇幻玨旁邊，一切的話語都已是多餘。
    淩月孤忍不住動容，因為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一定是從地獄來的，不然為什麼會充滿嗜血和驚天的憤怒！
    紅衣男子淡淡道：“你該死了。”
    淩月孤道：“你就是蕭浪？”
    蕭浪道：“我本來應該姓葉，可是我不能，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蕭浪不讓他說話，接著道：“我可知道我父親臨死前對我說了什麼？”
    淩月孤不說話，因為他知道蕭浪一定會說下去。
    蕭浪握緊了拳頭，麵色痛苦而陰沉，低聲道：“他說，不要為我報仇，把飛刀傳下去，把小李探花的精神傳下去，這不是殺人的刀，而是救人的刀！”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葉開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胸懷寬廣，救人於水火。就連淩月孤都不得不承認，葉開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殺葉開的確是萬般無奈的下策。這二十年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
    蕭浪大聲怒吼著：“可是我違背了他臨終的遺言，因為我覺得你們這些人渣不配活在世上。”
    怒吼聲很響，已接近於野獸的嘶吼！在山穀中久久回響，連綿不絕。這是個機會，人在憤怒的時候總是會有破綻。
    所以淩月孤的劍已出手，他的手依穩，劍法依然淩厲，這是他最好的機會，絕無僅有的機會，他必須出手，麵對傳說中的‘飛刀’無論誰都不敢大意，絕不敢！
    他的劍不快，一點都不快，不但不快，而且還很慢，非常慢。可是蕭浪卻不能出手，因為那一劍已變成漫天劍光閃成了數百片，他根本看不見淩月孤的人。這就是淩月孤的成名絕技，點蒼派的最高武學——百劍斬。
    連在一旁的洛纖塵和蘇幻玨都忍不住動容，這一劍沒有空隙，慢的出奇，卻絕不能躲避，因為漫天劍影已將蕭浪籠罩！怎麼可能有人能破這一劍，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蕭浪已退，隻有退，他退的很快，可是依然逃不出劍光的籠罩。他很快就不能再退，因為後麵有一顆參天大樹擋住了他的去路。
    漫天劍影已近在咫尺，而蕭浪卻不能再退，他已必死，天上地下絕沒有人可以再救他，淩月孤已忍不住想笑出來。
    難道蕭浪就要死了？他用盡人生中最美妙的二十年，苦練飛刀。他的生活比誰都艱苦，他的遭遇比誰都曲折。所以練就了他堅毅如鐵一般的性格，沙漠的烈日風暴，大海的狂濤駭浪，都不能將他擊倒，世界上絕沒有任何困難可以崩潰他的意誌。因為他不能倒下，他的仇還沒有報，該死的人還沒有死，他怎麼可以倒下？絕對不可以！
    這在此時，蕭浪右手已動，刀光一閃，隻一閃！漫天劍光都已消失，這一閃中包含的威力和憤怒，隻有淩月孤才能體會到。他的咽喉已插著一把刀，飛刀！
    這一閃太快，快的出奇，所有的力量和榮耀都已集中在那一瞬間，這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飛刀！小李飛刀！
    咽喉冰涼，這是淩月孤唯一的感覺，明明劍已快到了蕭浪的咽喉，可是他的刀卻先到了，好可怕的刀，好快的刀，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快的刀！淩月孤不信，絕不信，沒有見過的人也絕不會信。因為這把刀已經不能用‘快’來形容。
    淩月孤已倒下，帶著懷疑和不甘倒下……
    鮮血從他的咽喉緩緩溢出，染紅了落葉。他的雙眼還是瞪得很大，仿似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刀！
    一切又歸於平靜，一切都已結束。
    林中有一個女子緩緩走了過來，她穿著淡綠色裙子，一頭漆黑的長發。走到蕭浪麵前，她才停下，她隻是看著他，卻不說話。
    蘇幻玨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記告訴蕭浪，她一直在紅夢樓等他。
    蕭浪望著她，眼中竟似露出了溫柔。
    “你來了？”
    葉冰道：“是。”
    蕭浪道：“你來幹什麼。”
    葉冰道：“來跟你走。”
    蕭浪目光迷茫，低聲道：“我連自己該去哪都不知道。”
    葉冰笑了笑，道：“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你。”
    不管天涯海角，多麼美麗的字眼，一個男人有了這樣的女人，還有什麼可奢求的？？沒有了，隻要有這樣一個女人就已經足夠了。
    洛纖塵和蘇幻玨也已走了過來。
    蕭浪看著洛纖塵，突然笑了，說道：“我們是第一次見。”
    洛纖塵道：“是。”
    蕭浪道：“我從來沒有朋友。”
    洛纖塵道：“我也沒有。”
    蕭浪道：“可是我覺得你是我的朋友。”
    洛纖塵道：“我也這麼覺得。”
    言罷，兩人都笑了，放聲大笑！朋友，多麼可愛的字眼，一個人無論是有蕭浪這樣的朋友，還是有洛纖塵這樣的朋友，都會很高興的，所以他們倆很高興。
    蘇幻玨望著他的左臂，低下了頭。
    蕭浪道：“你不必自責，我的飛刀是用右手發的，失去左臂無關緊要。”
    蘇幻玨笑笑，不再說話。
    蕭浪道：“我該走了。”
    然後，他就牽著葉冰的手走了，沒有說要到哪裏去，也沒有人問。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總有一天會再見的，一定有的！離別，是為了相聚。
    蘇幻玨道：“真羨慕他們。”
    洛纖塵笑道；“我們也很好，幹嘛要羨慕別人。”
    蘇幻玨對上了他溫柔的目光，原來他的目光也可以這麼溫柔。她笑了，發自內心的笑了。
    洛纖塵道：“我要去京城了。”
    蘇幻玨沒有說話，她知道他要去了，要去京城和薛嘯天比武了。她想說‘不要去’，可是她沒有說，因為說了隻是增加他的負擔罷了，洛纖塵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
    洛纖塵也看出了她的痛苦，柔聲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一定會回來的，真的會回來嗎？
    蘇幻玨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漸漸模糊，忍著不讓自己的淚掉下來。
    當年西門吹雪和白雲城主葉孤城決戰紫禁之巔，那一站空前絕後，照耀古今。
    那現在呢？西門吹雪的徒弟洛纖塵與禦劍山莊莊主薛嘯天一戰，是不是也同樣驚天地，泣鬼神……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