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亮。
    眾人尚處夢境之時，新上任的欽差大人林子鬆已撫著胸口那道不算淺的傷痕，在帝王派往監督的暗衛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中，戀戀不舍得踏上了救災路途。
    對林子鬆，帝王向來沒有好臉色。一則林子鬆與景軒帝是一同長大的竹馬竹馬，二則景軒帝認為林子鬆太過聰明，知道了太多不應知曉的東西。
    光憑第二條，林子鬆早該死千百次了。
    可惜憑著第一條，林子鬆至今還活著。
    林子鬆知道的那些不應知曉的東西，譬如承安殿那小孩，傳聞之中的神脈者。
    所謂神脈者，顧名思義便是神之血脈的繼承者。
    飲風大陸三萬年曆，最初統治大陸的是神界。據說當時的創世神因為力量過度使用而陷入了沉睡，為防止他人打擾，特意深入九幽。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居然有人陰差陽錯突破各結界，入九幽黃泉取出與創世神血脈相連的隨身神劍。
    那人得到神劍，卻因無法與神劍心意相通，反被神劍控製，墜入魔道。後來爆發的神界內亂，亦是因為此人。之後創世神又因神劍離身而強行醒來，兩方相勸，惹得兩方怨恨。
    內戰百年。最終成手持神劍的魔君與創世神同歸於盡、眾神隕落。
    自此，飲風大陸再無任何神族。
    然而沒有神，並不代表不能再成神。
    各種史冊記載上，神族是狡詐萬分的。當年內戰結局，神族幾大派係都不曾想到會有這種結局，因此並未做失敗準備。是以隻有創世神在覆滅之際分出一縷神識，俯於某人類身上。後來創世神利用那一人，與女子結合誕下第一代神裔，便是傳說中的神脈者。
    神脈者身體裏具有最為濃鬱的靈氣貯藏源，一般人根本無法比較。創世神在命運軌道偏離之際設下一個規定：但凡神脈者達到天外天境界，成神之旅便將開啟。
    可以說，神脈者就好像一把鑰匙。一旦開了那扇門，所有人皆有可能成神。
    還有傳聞說，神脈者全身繚繞看不見的靈氣，在其旁修煉事半功倍。並且神脈者具有死而複生的能力，食之可永生不死！
    ……總之各種推測難以詳說。
    然而萬年來世人追根究底，還是無法證實這個傳聞的真假。
    ——所謂一脈單傳的神脈者，他們幾乎從沒見過。
    不過曆代總有那麼一些人是知道神脈者的。不然這個傳聞亦不可能流傳長達萬年之久。譬如搶奪皇佑安的老人，半路劫殺的秦君潔，景軒帝，甚至林子鬆……還有天下第一，白無塵。
    本來知道，也算不得什麼。畢竟神脈者對於飲風大陸的作用太大，無人願意摧毀。沒有人啊，可以抑製成神的欲望。
    然而這卻成了林子鬆最大的錯。
    景軒帝終究能否成神，林子鬆不知道。他知道的是——景軒帝奪取的原因啊，並非是為成神！
    這事還得追溯到三年前，林子鬆因無聊好奇，第一次夜探皇宮禁地。
    他每每回憶這段，都恨不得剁了自己那雙賤腿，拖出去淩遲一千遍。
    刺客事件人盡皆知，皇後大早上便懷著半驚半喜的複雜心情探望皇佑安。
    驚的是，想除掉皇佑安的人太多了。尚未摸清帝王態度便動手了之人，果真是豬腦子；
    喜的是，欲除皇佑安之人這般的多，四皇子皇佑安是否能活至入宗卷呢，拭目以待罷！
    是以皇後眯眼微笑，看起來愈發端莊賢惠。
    作為神脈者，並且四年以來一直享受母親溺愛的神脈者，皇佑安無疑很傻很天真。
    他與皇後談話之時略有局促，因為小孩敏銳感覺麵前這個女人對自己與景軒帝是不同的。局促的後果是不小心摔碎了個陶瓷杯，並且在眾人尚未反映過來之際，跳下了小凳子去撿碎片。
    於是理所應當，粉嫩的小手受傷了，滴了幾滴血。
    皇後當時心中是有一分得意的。瞧這個傻瓜四皇子，看起來似乎很好對付啊。不過“自家”孩子受傷了，並且是在景軒帝托付之後受傷，她作為嫡母總得意思一下。於是她滿麵驚怒，一邊嗬斥內侍還不快去找禦醫，一邊將皇佑安抱在懷中柔聲哄著。
    皇佑安伸出那根出血的小手指，掛著淚滴撅著嘴看皇後。皇後忽然靈光一閃，將小孩抱進懷裏，一邊不停哄著，一邊將他的手指放到口中，將血舔掉。
    ……所以說，其實皇後也會母愛泛濫的。
    然而泛濫的結果，卻是皇後中毒了。
    景軒帝得到消息之時，正無語凝視乾坤殿中所有大臣。
    在此之前，這些帝國棟梁們正在商討四皇子的來源以及歸屬問題。
    天鴻未滿皇子八歲名字才得以入宗卷玉牌，是以多一個抑或少一個皇子根本沒差。景軒帝膝下隻有四位皇子，子嗣算得上極少了。隻有大皇子皇佑寬已有八歲了，卻因母妃的緣故不受帝王寵愛。
    如今四歲的皇佑安以著帝王暫時最寵愛的名頭強勢出現在眾臣麵前，自然沒有哪個傻瓜會拂逆帝王的意思，甚至提醒：“陛下您這麼寵愛他其實是不對的”……
    畢竟皇子越多，選擇便越多。所有勢力皆可暗中支持一位皇子，直至其成皇，抑或敗寇。
    隻是這入住承安殿嘛……
    右丞相隱晦提出這並不妥，景軒帝亦隱晦表示：四年來一直忽略朕的四皇子，朕何等愧疚啊！入住承安殿不過是朕表示寵愛的一種方式罷了。你們無須擔憂！
    眾臣有了帝王保證，這才安心了。畢竟皇太子並非皇上。而且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傻到早早樹立起皇太子的旗幟，等著他來拆自己的台。
    於是眾人又開始研究起北方雪災。有人表示尚書林子鬆畢竟一介文官，是以是不是應派些武將北上幫助更好……
    雲雲瑣事。
    孫庭輝接到消息，轉而通知帝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為帝王此刻表現出的非擔憂，而是一閃即逝的冷芒。
    孫庭輝不懂，其實景軒帝心中是極鬱悶的。他千防萬防，終究還是漏了這一茬。
    神脈者的血，是有靈氣劇毒的。
    氣氛已被打斷，決計不是談論封禪大典的好時機。帝王匆匆下令退朝，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神色之中回去後宮。
    帝王先去了皇後寢宮，見依然昏迷的皇後。禦醫戰戰兢兢伏在腳邊，表示自己學藝不精此毒無能為力求陛下饒恕雲雲。帝王懶得聽了，揮手讓他退下。
    景軒帝扶起皇後，將手心按上皇後的後背心，運氣玄極功法。渾身靈氣緩緩傾入皇後血液，而後包裹住那一滴不屬於皇後的血液，一點點拉扯出皇後身體。
    帝王將血液裝入玉瓶，想著血液的其餘用途。
    此時皇後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已然恢複原先的細膩紅潤。隻不過帝王心煩甚，這賞心悅目的美人入睡圖，帝王不曾注意。
    帝王隻是吩咐了幾句，便離去了。
    承安殿中，帝王進門之時遇上了剛要離去的太醫。詢問了小孩的傷勢，並得到無礙的答案。
    皇佑安如同做錯事的小孩子，縮在角落裏睜著可憐兮兮的睜大眼看著景軒帝。他胖嘟嘟的右手食指纏著一小圈紗布，看起來是受了重傷。
    景軒帝頓覺頭大。
    他忽然覺得，北方雪災難民遍野神馬都不過是浮雲，浮雲！眼前這個小鬼才是最大的麻煩！
    半晌，屋內響起小孩嘹亮的哭聲。
    景軒帝撫額……
    他錯了。最可怕，不是小鬼。是小鬼的哭聲……
    景軒帝千思萬想，究竟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終於想到了兩個字：“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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