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往昔崢嶸 所謂強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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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雪下得很大。
這場雪災尚未過去,北方便已餓殍遍野。群臣束手無策,天色尚黑的時候已三五成群聚在乾坤殿前,商討救急方案。
還未至早朝時間,可大臣們皆已心急如焚。於是三番四次利用各種渠道給帝王內侍透露一句話:“臣等,已待良久!”
內侍孫廷輝亦感染了這種氣氛,唏噓感歎說明了陛下昨夜為之挑燈批閱奏章直至今天色將明,所以各位你們就繼續等等吧,陛下很快就醒了肯定會有方法的雲雲。
醉翁之意不在酒,誰都知曉——大部分大臣真正在乎的並不是北方雪災會使多少子民流離失所,會有多少生命因此逝去。而是會對他們造成多少損失、國庫夠不夠、以及可從中撈取多少油水。
清官關心的自是天下民生;貪官關心的卻唯有自家民生。是以,曆代自然災難之中貪汙受賄案,罄竹難書。
因而帝王早起晚起……隻要在早朝時準時到位,其實沒差。
話雖這麼說,但為帝王美名,總得意思一下。孫庭輝進入帝王寢宮之時,見到的卻是大眼瞪小眼的情況。
孫庭輝的表情,目瞪口呆。
眼前的小孩長的很可愛,決計不遜色於帝王的任何一個孩子,甚至可愛到孫庭輝都想要上前去捏一把小孩的臉。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景軒帝如今二十八歲,隻有四位皇子。然而任何一個,都不是這個與帝王對視的小孩。
……既然不是景軒帝的孩子,這小鬼又是誰?
最最主要的是——為什麼僅僅過了一個晚上,帝王寢宮竟然會多出一個小孩子?!
孫庭輝還目瞪口呆得在一旁臆測,被圍觀的帝王顯然不太樂意。他一手覆上小孩的額頭探測熱度,一邊溫和道:“難受麼?”
如果沒記猜的話,孩子應是被老人夾在手臂之下,一路顛簸外加昏迷著進宮的。
小孩眨眨眼,傻愣愣得凝視他。
景軒帝皺了皺眉:“你餓麼?”
小孩又眨眨眼,持續傻愣愣得看著他。
景軒帝嗤笑:“傻了?”
小孩子傻愣愣得看著他。半晌,遲疑道:“……你是我的父親嗎?”
其實小孩愣了這麼久,隻是在思考這一個問題罷了。
這是景軒帝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尤帶一分奶聲奶氣。
景軒帝目光凝重,無恥承認:“叫朕父皇。”
四歲的孩子問出了叫景軒帝驚詫不已的話:“父親和父皇有什麼差別麼?”
景軒帝思索半晌,回答道:“一字之差。”
小孩子垂下眸,略微失望得輕輕叫了聲:“……父皇。”
景軒帝滿意地笑開。
帝王溫和的笑容與殿外焦躁跺腳的大臣們形成鮮明對比,深深刺瞎了孫庭輝的眼。他終於忍不住輕聲提醒道:“陛下,該早朝了……”
帝王與小孩一同將目光轉到孫庭輝身上,一道疑惑,一道溫和隱匿不滿。孫庭輝情不自禁得抖動起來,猶如篩糠。
小孩仔細凝視著孫庭輝。半晌,徐徐問:“……你是我的父親嗎?”
景軒帝的笑容有了一絲裂痕,豁然轉頭凝視小孩,眼神不可置信。
孫庭輝不抖了。他恍惚間想,其實應該給自己物色一個風水好一點的穴位早點把自己埋了,免得死無葬身之地?
小孩疑惑與之對視。
半晌。
帝王終於起身。他緩緩撫平龍袍皺褶,轉身瀟灑離去。
很久很久之後,景軒帝才知道。小孩的母親一個人將他從出生養到了四歲。然而他母親從未成親,於是家中下人偶有嚼舌根。說他是女主人不守婦德同野男人廝混生下的野孩子。
以至於他每見一個陌生男子都會問一句:“……你是我的父親嗎?”
景軒帝曾以為這是老人那一拳的後遺症,後來覺得這是早熟的表現。
最後明白,他不過是在不安罷了。
早朝很順利。
所謂順利,指的不隻是帝王與朝臣從善如流的對答。還有北方雪災應急措施,以及各國求援的應對之法。
飲風大陸千年格局不變。千年,最強的依然是長樂王朝,接下來才是景軒帝治理下的天鴻王朝。
這次雪災,唯二受難最淺的帝國,理應履行五百年前七國條約。
七國條約大意如下:
第一條,假若有任何一方想要破壞其餘方的和平共處,當得其餘方共同討伐。
第二條,假若有任何一方要求其餘方幫助,其餘方當毫不猶豫援手排除萬難。
第三條,假若有任何一違背第一二條,當的其餘方共同討伐。
景軒帝九歲時知曉居然還有這等兒戲條約時,腦海之中充斥了一堆點點點:“…………………”
盡管這條約看起來如此叫人不可置信,盡管五百年後所有帝王對此皆是嗤之以鼻。終究還是看在老祖宗們的麵子上,不曾撕破。
群臣多數是義憤填膺,最終商量的結果卻是不得不助。景軒帝微笑讚同了左丞相劉林的建議:既然長樂王朝派送了物資,咱們天鴻亦要表明友善態度。派送與長樂王朝一般的物資,也就差不多了!
是以,千年來飲風大陸第一次國際援助交流,在曆時一盞茶的討論之中,打上完美句點。
雪漸漸往南方蔓延。不過此時,雪已小了很多。
入夜後,天鴻皇宮之中蒙上一層淡淡的霧。
承安殿中。
瘦弱的小孩裹著被子,呆呆坐在窗戶邊。他像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透過那條縫看窗外風景。
他看到景軒帝的時候微微愣了愣。然後呐呐開口:“……父……啊,皇。”
景軒帝溫和一笑,如沐春風:“倘若你可以把中間那個‘啊’字去掉,朕會很開心。”
小孩又叫了聲,聲音略微響了一些:“父皇……”
景軒帝點點頭,嗯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頓了頓,仰起明亮的眼眸,表情十分的單純可愛:“安兒就叫安兒!”
景軒帝思索須臾,道:“哦……那你就叫皇佑安吧。”
小孩抬頭,看著他的目光是景軒帝所形容不出的委屈。他固執大聲叫:“不對!娘親說安兒叫安兒!”
景軒帝敷衍:“嗯,對。小名是安兒,全名皇佑安。”
小孩顯然不明白小名與全名之間高深的區別,隻是天真地看著景軒帝:“那安兒還叫安兒嗎?”
景軒帝點點頭,將皇佑安抱起來:“以後朕喚你安兒,別人會喚你四皇子。”
小孩想了想:“那娘親呢?”
景軒帝強壓下即將脫口而出的“死了”,盡量溫柔道:“去了很遠的地方,獨自旅行。”
小孩眨眼:“可是安兒還在這裏。娘親不要安兒了麼?”
景軒帝皺眉:“不。她將你托付給朕了。以後,你要乖乖聽朕的話。”
皇佑安的目光悵然若失:“……哦……那娘親……”
“你娘親以後還會回來的,你現在要做的隻是聽朕的話。”景軒帝將人抱回重新鋪好的床裏。“好了,你睡吧。明日起來,會有人來教你宮廷禮儀規矩。”
帝王說完,便打算離去,衣袖卻被小孩扯住。景軒帝別過頭來看他的眼,眸子漆黑,閃著不知為何的水光。“你不一起睡嗎?”
帝王好笑道:“朕有自己的房間。”
小孩拉著他衣袖的手依然沒有放開:“可是娘親也有房間,也和安兒一起睡。”
景軒帝無奈道:“你已經四歲了。”
小孩拉著他的衣袖,咬著唇委委屈屈凝視著他。景軒帝毫不懷疑,一旦自己甩開他的手,他一定會嚎啕大哭起來。
景軒帝無奈了。他覺得這一輩子,都不如今天無奈的次數多。
命侍女通知了孫庭輝明早將朝服拿來,景軒帝褪去外衣,一手摟著小孩,一手蓋上被子。
已有三日未睡了,躺上床時忽覺疲憊不堪。是以景軒帝打了個哈欠,聲音漸漸染上了一絲睡意。
他說:“睡吧,朕固執的小貓。”
然後……帝王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