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平生衣祿是綿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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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衣祿是綿長】
    “我從未見過有人這麼熱愛生命,將有生的精力全投入到尋歡作樂上。”
    說話者搖晃著酒杯,琥珀色的漿液險些灑了出來,他向坐在身旁的人打趣道:“雲蒼啊雲蒼,你到底要天底下的姑娘為你哭幾回。”
    名喚雲蒼的男子一身水色外袍已經有些敞開,露出裏麵淡青色的衣衫,領口鬆懈,光滑的泛著一絲柔光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肌理分明。
    他微微斜坐在凳子上,左手端了一個酒杯抵在唇間,手腕上纏著繞著多層藏青或墨綠色的絲線,攢成一個小巧的如意雙結,懸下幾縷,摻進金絲繡紋的袖裏。
    挺直的鼻梁,一雙鳳眼,長眉斜飛入鬢,容貌俊且妖。
    一身素雅華服,非富即貴一望便知,卻又叫人看不透徹年齡,仿若少年的膚質,而目光之冷冽老練,又非一個青澀少年所有。
    他看向說話者,扯唇輕笑,並不言語,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又垂目伸手抬起坐在他懷中女子的臉,那個媚人的女子正伸手撫摸他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輕吻他水墨一般的發絲,見他抬起她的臉,便順勢印了一個親吻在他的下頜,涼涼的,留下一絲紅痕。
    “為我哭如何?”他的目光似乎柔情似水,嗓音溫潤低沉,如鳴鍾飄渺的回音,輕捏女子柔膩的臉頰,“便是為我死,也是她們自願。”
    懷中的女子啄吻著他的指尖,發出酥麻入骨般的嬌笑。
    雲蒼最愛排場,三五成群,登花船,賞詩會,一擲千金,一番紈絝公子做派,讓人甚至模糊了他真正的身份。
    拂春館主人,師承神醫廬鏡,有門規不治小病小痛,隻與閻王搶人。廬鏡雲遊四方,將拂春館交由雲蒼管理,門規漸漸舍棄,生出一條“珍寶換命”的規矩來。
    救人?可以,但需要用獨一無二的東西來換。
    世人奉為怪醫,怪在不同於溫吞下藥,藥方狠辣之處講究以毒攻毒,若要救命,必先抵命。
    與閻王搶人搶的不亦樂乎,珍饈奇寶收的不亦樂乎,遊山玩水玩的不亦樂乎。
    最逍遙的人,便是他了。
    不同於廬鏡的不染塵世,他偏愛攪亂春水,俊俏的臉上常掛著一抹亦正亦邪的微笑,目光柔情不可琢磨,對女人似近非遠,叫她們如癡如狂。
    隻是自由放蕩久了,難免也會覺得無趣,膩在溫柔鄉中,看慣了春花秋月,也想為自己找點風雅的樂趣,便研習起了音律。
    如此,絕世醫術,擅音律,性風流,又為他增添了供女子們向往的念頭,春心動蕩的少女們悄悄在心裏提起他,都小鹿亂撞。
    漸漸地,蒼國傳遍了他的名聲,並有逐漸超過其師的勁頭,也有正人君子之流唾棄他的聲色之名,卻不敢得罪他,雲蒼並不在意,依舊逍遙快活。
    有次,雲蒼聽著小曲,竟嫌棄起世間音律太俗,獨自窩在拂春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整一月,琢磨出來半曲琴歌,高興非常,尋了宮中禦用的舞姬都跳不出其中精妙,一時搖頭失望,對著三五好友歎道:“可歎,可歎,竟無人能跳完我這半曲琴歌。”
    好友中有一位名喚曲水的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曾拜為蒼國琴師,卻不愛樂府的束縛,撂了挑子不做,偏愛流連於市井,自在逍遙。
    聽到雲蒼的感歎,抿唇輕笑,不屑道:“宮裏的並非都是極好的。”
    “哦?”
    “鳴珂閣鴇母花姽嫿,你可見過?”曲水說,“依我看,這偌大蒼國,論舞技,無人能出其右。”
    雲蒼提起一絲興趣,他記不得是否去過鳴珂閣。
    “天下莫能出其右?實在有趣,我倒想見識見識。”雲蒼合上折扇,以扇代手將曲譜推了過去,“若她能跳完,我便作完送她。”
    曲水伸手取了,細細的瞧,耳邊傳來象牙骨扇柄敲擊木桌的聲音,一下一下,雲蒼敲玩著扇子,鳳目帶笑說:“如何?大琴師,這半曲不下於你吧。”
    亦有超過之處,曲水讚許頷首。
    淮水之濱,泊著鳴珂閣所屬的花船。
    “待不思量,平生貪歡負斜陽……”樓下船艙裏傳來優伶的歌聲,婉轉繞梁。
    姽嫿趴在軟塌上,枕著一隻胳膊閉目養神,九隻尾巴柔順的覆在身上。
    “又恐春衫薄,恨當時年少……”
    優伶還在咿咿呀呀的唱著,偶爾傳來鼓掌、碰杯之聲。
    姽嫿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吵哦。”狐狸尾巴懶散的在身上搖了兩下,便悄悄的隱去了,她輕哼了一聲,揉揉眼睛,起身踱步而出。水麵正好起了一陣風,撩起她火紅的裙裾,姽嫿忙用手壓住,便聽到不遠的地方傳來口哨之聲。
    傳來的聲音被風吹散了,並不分明,不過也不用聽,大抵是些浪蕩的公子哥的調笑。
    姽嫿今日小睡不成,有些煩悶,懶得再堆上平素老鴇式柔媚的皮笑肉不笑,便把事情都交代給了管事的小娘子,去尋多日未見曲水拿譜子去了。
    曲水所住的地方種植了許多荷花,正值季夏,撲麵而來淡淡的荷花香氣,姽嫿足尖點地,順著小橋跳躍到池塘中心的小亭旁,故意咳咳兩聲,聲音還帶著笑意。
    “琴先生,姽嫿來取譜子了。”
    曲水坐在琴桌旁,招手示意她進來,微微頷首說:“我給你彈一曲,你便聽著,喜歡不喜歡。”
    姽嫿跪坐在他前方,他淨手後,便撥了琴弦。隻見他低眉信手,時急時緩,如泣如訴,高起若珠玉翻盤,低迷則仿似凝絕之泉,纏綿流連,姽嫿輕合雙眼,沉湎其中,卻聽到曲水突然收手。
    “似乎沒完呢。”姽嫿開口,看著曲水不解的說。
    曲水笑道:“這曲子,你可喜歡?”
    “自然是很喜歡了,可是後麵是否倉促了許多?”
    曲水讚許的點點頭,隻說:“尚未作完。”
    “那姽嫿隔幾日再來取?”
    隻見曲水從袖子中去了一方絲絹,正是曲譜,卻未命名。姽嫿以為是給她的,便伸手去取,卻被止住。
    “我有一位友人,作了這半曲琴歌,尋了宮中舞姬都沒有人能跳完,你若能跳完,我便可做主給你。”
    姽嫿看著他,眨眨眼睛,胸有成竹道:“給我試試,才知道啊。”
    此後幾日,姽嫿把自己關在房間,仔細琢磨著樂律,發現其中有數段皆是一泄連貫而下,舞姬需不斷點轉足尖才能保持連貫的跳躍與旋轉,長袖交疊在手臂,隨著躍起拋灑而出,複又收回,講究一氣嗬成。
    姽嫿支著下頜,在腦海裏演示著跳躍的動作。她本身為狐,狐族女子能歌善舞,體態輕盈,能為常人不可為。她雖自信滿滿,也不免要加緊用功,每日都要習到太陽落山才休息。
    半月後一個清早,姽嫿披了一件披風便匆匆前往曲水的住所,任由小娘子在後跺腳。
    “不帶這樣的,你開店不能不管啊……”
    “真是無趣,我大名鼎鼎一介怪醫,卻還要躲在這裏。”雲蒼搖頭,歎息辜負了大好春光。
    半月前,雲蒼因好玩而調笑了恭王爺的小女兒,將她迷住,不料此女頗驕縱,吵著鬧著要嫁雲蒼為妻,恭王爺無可奈何,日日派人打攪他,雲蒼眼見鬧騰起來,便躲到曲水住所,圖個安靜。
    “曲水,你把我的譜子給了那個女人,會不會有去無回?”雲蒼烹茶,忽然憶起那半曲琴歌來。
    曲水笑道:“怎會。”便聽著屋外有個嬌俏的女聲。
    “琴先生,姽嫿來了。”
    “咦……”聲音怎麼如此耳熟,雲蒼遲疑,又想不起為何耳熟,隻說“你去吧,我不便出去。”
    曲水不強求,笑著說:“也罷,你能看見也是一樣。”便出去了。
    姽嫿一看隻有曲水一人,突然有點失望,便問:“先生的好友呢?”
    “先生自然能做主。”
    姽嫿便也釋懷了,並不見外,笑吟吟的取了披風說:“煩請先生了。”
    曲水也不是時時墨守成規的人,席地便坐,抱琴枕在腿上,絮絮撥了。
    隻見姽嫿將披風丟在一邊,露出粉梅紅色的衣衫來,是一件尋常的廣袖裙衫,歌舞坊的舞姬們常穿的,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腰間數圈金色腰環,舞動間會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之聲。便是尋常,被她在雙臂上側各用一指寬的紅絲絛束住,垂揚而舞,多了些靈動的氣息。
    紅衫映在白色荷花中,她作驚鴻一舞。華燦奪目的身影,遍身羅綺飄然在朝陽下,長袖迤邐,整個人璀璨不可逼視。
    雲蒼愕然,似有複雜的顏色在他眼眸中交彙,末了,定格成了一個千古絕豔的笑靨。
    “總要叫我找到你。”
    一舞過後又是半月,姽嫿正在院中修剪花木,天上突然飄下一方絲帛,晃晃悠悠的落在她手上,展開,是另外半曲,也已命了名:醉花陰。
    “醉花陰,”姽嫿呢喃,“醉花陰……”
    又傳來溫潤低沉之聲:“在下才疏,送來這下半曲,以償曲水之約,煩請姽嫿小姐指教一二。”
    姽嫿仰頭,隻見一個身影在屋簷上翩然而立,風拂起他鬆散的湖藍色外袍,衣帶翻飛,內裏月白長衫素雅出塵。
    雲蒼一手執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另一隻手掌上敲擊,眼光鎖住仰頭看他的姽嫿。
    火紅衣衫,一如他們初見,蛾眉淡掃,粉雕玉琢的容顏,頭發鬆散束住,發絲拂過臉頰,小巧的下巴揚成一個誘人的弧度,雲蒼微眯雙眼,不泄露分毫情愫。
    仰頭仰得有些累了,姽嫿自顧自的繼續修剪花木,猜測此人便是曲水口中的那個朋友,說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雲蒼。”
    聲音悠悠傳來,姽嫿在心裏思考一下,放下手中的活兒,確定一遍:“怪醫雲蒼?”
    雲蒼發現姽嫿似乎並不記得他,扯唇輕笑:“天底下能有幾個雲蒼。”
    “哦。”姽嫿點點頭,綻出一個明豔的笑容,“鳴珂閣在前頭呢,我家的姑娘保質保量。”怪醫名滿蒼國,自己無緣一見,不過既然是名人,似乎是個大金主呢。
    被這個陽光下的明媚笑顏恍惚了雙眼,雲蒼想確定一下:“你不認識我?”
    姽嫿覺得好笑,擺擺手說:“我怎麼會見過,你可來過我們鳴珂閣?若是來過,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恕我忘性太大;若是沒來過,頭一次我奉送頂好的女兒紅。”
    嘿嘿!照樣收錢。姽嫿心裏打著小算盤。
    “哦?”雲蒼飛身而下,落在姽嫿麵前,步步走近,俊俏的臉上還掛著分不出正邪的笑容,稱呼也隨之轉變,“那多謝花媽媽了。”
    “好說好說。”姽嫿嘻嘻笑著,心裏卻是一驚,她一直不屑於世人對怪醫的傳言,說什麼世間獨一無二的美男子,才華橫溢少年成名,風流卻不失儒雅。
    不過,除了他,別人倒也襯不起那些傳言。
    望見雲蒼步步走近,一股奇異的藥香撲鼻,姽嫿心裏有一絲熟悉的感覺,卻無從想起,有些不自然,隻能以笑掩飾:“百聞不如一見,雲蒼公子的風采果然……”
    話未說完,下巴卻被他用扇子抬起,姽嫿撞進他的眼裏,隻見他鳳目微眯,眼尾輕輕上挑,一抹玩世不恭的輕佻之笑蔓延而開,俊顏驟近,額頭似乎要抵住她的額頭,溫如帛玉的嗓音帶著笑意。
    “我可以吻你麼。”
    姽嫿怔住,卻見他鬆開抬起她下巴的扇子,輕笑一聲,從身側翩然而去。
    悠然的聲音從姽嫿身後傳來,“佳人,佳釀,多謝美意,莫忘,莫忘……”
    姽嫿回過神來,猛然轉身,那抹身影早就消失在門外。
    “敢調戲我。”姽嫿雙眼噴火,雙頰有一絲發燙,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她攥緊手中的絲帛,大叫:“你給我等著。”
    今天心情極好,雲蒼步履輕快,把玩著象牙骨的描金扇子,邊走邊笑。
    總要叫你記得我。他搖著扇子,大搖大擺的進了鳴珂閣。
    當晚,一群姑娘心甘情願的作陪,瓜分了十壇頂好的女兒紅,因是奉送,為了吸引大金主,姽嫿雖然很是心疼,卻麵不改色的陪笑。
    日後,姽嫿才曉得他是個禍害,在鳴珂閣混的風聲水起,姑娘們被迷的如癡如狂,茶飯不思,連客都懶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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