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塵染】
    顏暈了過去，我伸手接住了他，隻覺得無比的輕盈。
    他的胸前滿是火紅，心髒處有一個傷口正在源源不斷的向外湧著鮮血，我並不能看見那把劍，但我感覺到了，顏的胸口上插著什麼東西。
    我轉過頭，冰冷的看著太淵，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什麼的。
    太淵看著我冰冷的眼神，卻是艱難的扯出一抹破碎的笑容。
    “你還不明白嗎？我本以為，你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就應該明白了的。”
    我暗自心驚，腦中卻閃過一個連我都覺得荒謬的念頭，然後，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我蠕動著嘴唇，卻發現自己很難組織一句完整的語言，隻能用滿是惶恐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太淵，企圖讓他給我一個完整的答案。
    豈止那人卻是轉身便離去了，根本不給我問話的機會。
    不過片刻，便消失在那不遠處的奈何橋之上。
    我把顏抱到了床上，突然就覺得一陣無力，雙腿一軟，便要跪倒，幸好及時扶住了一旁的床柱，才免去了我頭破血流的命運。
    我開始回想，回想三百年前的點點滴滴，以及和顏相遇之後的點點滴滴……
    三百年前，我不過還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上京趕考的書生，在經過那座城池的時候，我遇見了莫言。
    他說，他終於遇到了我。
    起初，我也並不明白，為何會對一個初次相見的人徒生出滿滿的熟悉之感，我隻覺得他身上的那抹清香讓我沉醉，讓我迷茫，讓我眷戀。
    我們相愛了，愛的不明不白，卻是山盟海誓，一樣不落，直至天劫的到來，起初，他說，那是他的天劫，因為，他不過是一株彼岸花精，私逃下凡，與我相戀，現在，天劫到了，若是躲不過，便是生離死別，永無相見之日。
    我慌了，我不想失去他，因為，我早已愛的太深。
    然而，該來的，總是要來，躲也躲不過，即使我們為了逃離，來到了這黃泉和人間相隔的交接點。
    那日，天邊火紅的一片，然後，那個人來了，他說，他叫太淵，是來帶莫言走的。
    隻有跟著他，莫言才能平安無事度過此劫。
    我半信半疑，因為，這個叫做太淵的男人，眼底實在太過冰冷，根本毫無溫度，我無法相信他能讓我的莫言安全的回來，但是，這種時候突然出現的人，就好像讓莫言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根本不想放。
    但是，我依然沒有答應。我猶記得，莫言那時深深的哀怨的眼。
    那之後，太淵來的很勤，慢慢的交談中，我才知曉，太淵，是那片黃泉國土的掌權者，所以，他才有信心保莫言的安全。
    我為他：“那你為何會主動找來這裏？”
    他的眼中起了一絲波瀾，但隨後便被他隱了下去。
    他說：“為了你，你可信？”
    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我倒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那段之日，依然平靜，隻是，莫言漸漸的變了，他原本隻追隨著我的眼眸中開始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是太淵，我有些嫉妒，有些無奈，更多的，是黯然傷神。
    我也並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突然想放手，莫言隻有跟著他才是最為安全，但是，我根本就放不開！
    而更為深層的原因，則是太淵那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來的對於我的獨占欲。
    終於有一天，莫言用冰冷的眼神望著我說：“我要跟著他走。”
    我的心很痛，但我選擇了放手，雖然我不知道放手之後還有沒有可能再次找回，但我真的放手了。
    那日，我隻記得連接著黃泉的那片天空似血一般豔麗，太淵的手強勢的環抱住了莫言的腰，然而，他們往回走的時候，天色卻突然變暗了，然後我看見一道閃電劃破天空，莫言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太淵的臉的顯得愈發陰沉。
    然後我聽到一個不溫不火，不緊不慢的聲音。
    “文殊菩薩，時至今日，你已輪回十世滿一百年之久，已是回歸天庭之時了。”
    那聲音一陣一陣穿刺過我的耳膜，震的我滿眼發暈。
    然後，我看見一道白光閃過，一個相貌端莊，手持淨瓶楊柳的人影出現在了雲後。我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觀世音菩薩。
    此刻，原本已經隨著太淵走遠的莫言突然回過身來，對著天空大喊道：“不，你不能帶走他！”
    莫言滿眼的血絲，那急切的神情讓我的心一緊。
    一旁太淵的臉愈發的陰沉，他的手中突然就出現了一把火紅的劍，劍尾刻著“忘塵”二字，觀世音菩薩的身後突然就出現許多穿著兵服的人影，我想，大概就是天兵天將吧。
    一個領頭的將士如此說道：“太淵，念在你百年之前乃天上普賢菩薩，隻要你不犯錯事，我們天庭也不會來管你，你可切勿輕舉妄動！”
    “這可不行。”太淵的眼中突然泛出了嗜血的光芒，“隻有他，你們動不得。”
    那觀世音菩薩突然歎了一口氣，開口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普賢菩薩，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何你依然看不破，這豈不是讓玉帝刻意為你安排的黃泉之路撲了一場空嗎？”
    說著，他又將頭轉向莫言，眼中滿是憐憫，道：“你的命運本便充滿坎坷，但念在你本是為了報恩，所以天庭才網開一麵暫且不追究你犯下的過錯，但是，你要謹記，錯誤已經犯下了，總是要付出帶價的，即使不是此刻，你也應及早做好心理準備。”
    觀世音說著，將那淨瓶中的楊柳取出，輕輕揮舞過我的頭頂，我的身體開始漸漸發光，記憶也出現了混亂，我仿佛看到多年之前，我與太淵服侍在釋迦牟尼佛的左右，我的腳邊盛開著一朵極為嬌小的彼岸花，顏色灰淡，仿佛不多時便要逝去。一日，我向觀世音討了幾滴淨瓶之中的水，輕輕的澆灌在那彼岸花之上，瞬間，那花朵變得豔麗飽滿，美好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那之後，我依然做我的文殊菩薩，直至某天，我不小心將佛祖的燈油撞倒，引起了人間三天不滅大火，被貶下凡去輪回十世彌補我的過錯，每一世，我都能碰到他，那張熟悉的臉孔，是莫言。
    我輪回十世，每一世都在二十歲的那一年失去了我的生命，重新投入輪回，而莫言，找了我十世，與我相愛了十世，每一世，也都在那一天看著我的生命失去光輝。
    我隻覺得整個世界突然變得極其荒謬，突然好像什麼都是不真實的，我甚至懷疑起莫言和我的相愛。
    莫言，便是那株我賜予了一滴精華的彼岸花吧。
    與我相愛十世，不過是報恩。
    而今，百年已滿，那你，為何又不讓他們帶走我呢，你的心，不是已經隨著太淵而去嗎？
    我又望向了莫言，他也正看著我，顯然很是無措。倒是一旁的太淵說話了。
    “你不過是說的好聽，你以為我不知，隻要你帶走了他，他這百年的記憶連同那一段錯誤都將被你們抹去，他又怎能說還是他！”
    抹去……我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那麼，是否，有關莫言的所有，我都不再擁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記憶！
    “不，我不要！”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喊出了聲。觀世音菩薩仍然滿臉慈悲的望著我，而一旁的天兵天將卻是滿臉自以為是的正氣，說道：“那就休怪我們動手了！”
    再然後呢？
    那天將抄起一把長槍便要來捉我，可憐我不過是恢複了百年前的記憶，身體卻依然是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倒是一旁的太淵與其動起手來，那火紅的長劍揮舞著，牽動了我的心。
    普賢菩薩，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以說，那是我的弟弟。雖然我不知道在我被罰墜入輪回之後發生了什麼，但明顯，他也被貶下凡來，也許，他不過是為了尋我。
    可是，太淵不過隻有一人，又怎敵得過如此眾多的天兵天將？
    在太淵被小兵糾纏住的時候，那天將的長槍眼看著就要刺入太淵的胸口，隻見一旁的莫言突然挺身而出，擋在太淵之前，長槍刺入了他的胸膛鮮血瞬間迸發出來，我的瞳孔一陣收縮，快步跑向莫言，哪隻太淵卻將莫言抱起，飄到了半空，我根本無法靠近。
    此時，我想，莫言果然是愛了太淵。
    這時，一旁的觀世音掐著手指一算，歎了口氣道：“終究，還是未能避免，文殊菩薩，這是你們的劫數，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竟然便消失在雲端，連同那群天兵天將。
    終於，又隻剩三人。
    沉默許久，太淵開了口：“哥哥，你可心痛？”
    我望著那遠處鮮紅的人影，剜心般的疼痛時刻撕扯著我的胸口。
    哪知太淵竟轉身便過了那奈何橋，入了黃泉那方土地。
    那裏，我過不去……
    於是，我在這黃泉之邊住了下來，一住，便是三百年。恢複了記憶，我雖依然不能擁有法力，但也並未老去，食物，也變得可有可無。
    我本以為，隻要我呆在這裏，總有一日，會再見到莫言，即使他的眼裏已經沒有我，即使那樣，我也想再見到他，豈知道，這三百年來，就連太淵，我都沒有再見到，直至現在……
    拉回思緒，我的視線重新定格在床上的那張睡顏上。
    太淵說，莫言已經死了，可我不信，我也不想相信……但是，太淵那最後一句話，又是何意……
    床上之人睫毛微顫，似乎就要醒來，在看其胸前的傷口，竟早已消失，完好無損，要不是那件白衣之上鮮紅的血色，我都不敢相信先前有一道深刻的仿佛要致命的創傷。
    不過，那傷口的位置，倒是與先前莫言所受的那一記的位置極其接近……
    “塵……染……”顏終於睜開了眼……
    “恩，我在。”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