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一墨，一幼一長，一女一男。
    當先的女童外表看來隻有十歲左右的年紀，淡漠的容顏之上，仿佛洞悉世事的銀灰瞳眸與這稚嫩的容顏相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齊眉的留海蓋住了額首，銀飾攏發，長袍寬襟的複古袍裳倒與這雅致的庭院相契合。
    立在這女童身後的，是一個修長的中年人的身形。冷厲的眉目，緊抿的薄唇，都顯示出他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樣式相仿的墨色長袍，深邃得隻與最暗沉的混濁。
    他與她，倒像是父女，而非兄妹。
    更加不像是隻相隔了兩歲的兄妹。
    看到姑姑與父親，彤雲垂首順目，抹去了她的一切鋒芒。
    除去廊下的二人，庭院裏還有不少的老者，有男有女，分散成陣。垂首的時候，彤雲也看到了自己的腳下，縱橫著銀色的紋路，看起來姑姑對蠱獸的事早有準備。
    此時，眾多的長老亦是一齊注視著出現在他們的陣法之內的存在，有他們一族的繼承人，有一個也許是人類的存在，還有兩隻……也許是獸。
    他們辨得清的，是混身漆黑的生物，它是眾多怨靈集結到一處、同蠱獸一般相互吞噬、融合殘留下來的怪物。辨不清的，是那白首紅爪的怪物……
    這般的形容，同傳說中的朱厭倒確實是相像，再加之前代朱厭的祭司曾出現在明夜氏族的領域，倒極有可能是那上古神獸朱厭。
    沒有確認的時間，那怪物發覺場景的變幻，聲音越發地顯出淒厲，狂態愈漸！
    明夜幽月的眉稍微疊，冷然抬手。在她的手抬起的那個刹那，眾多列陣而立的長老們也像收到訊號一般地吟誦咒文。銀絲結網，籠住了陣中的一切，不光是那蠱獸，就連其他人等都無法動彈。
    這般的舉動激怒了自上古便存在的神獸朱厭，雙眸充血，利爪揮出！集諸人之力方成的網縛在它的爪下直如尋常絲線一般地脆弱不堪！
    唇邊淌出了鮮血，長老們加快了吟誦的速度，修複被破開的網。
    明夜幽月的身形亦是晃了晃，所幸被立在身後的兄長扶住。抬眼便睇向了陣法之中茫然無措的蘇澄，少女額首朱紅的圖紋讓她認出了這人的身份，緩緩啟唇，“祭司大人，還請暫時穩住上古神獸……”
    “什麼……”一時之間，蘇澄辨不清麵前的情形。突然被傳送到了這陌生的地方，突然被束縛住無法動彈的身形才因化為朱厭的白殊的動作而稍有喘息，站在廊下的人卻突然叫她安撫住朱厭？且不提該怎麼安撫……
    “蘇澄！按姑姑說的做！”她不知曉其中的利害，並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知曉。更何況，彤雲一向很聽她的姑姑的話。當下立即扭頭，衝蘇澄喊出聲來！
    彤雲的話她自然是信的，可是……“怎麼做！該怎麼做！”
    “祭司大人，朱厭會聽從您的任何一句話。請讓它安靜下來。”冷然的聲音，出自蘇澄的正對麵，那看似稚嫩的女童的嘴裏。
    真的……是這樣嗎……
    轉首，蘇澄試著開口，“白殊……不、朱厭……安靜下來，這裏沒有任何敵人……”揪緊了心口的衣服，心髒跳動得很快，她不知道她這微弱的話語能有什麼效果。她隻能夠照著那不知來曆的人所說的話去做……
    殷紅的爪停止了動作，竟然當真如那女童所言地安靜下來。
    蘇澄一笑，伸手。朱厭仿佛能夠感知她的意圖一般地，垂下首來，與她的手掌相觸。它龐大的身形在漸漸地縮減下去，不多時，立在現任的祭司蘇澄的麵前的，就成了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
    依稀地記得之前的事情，除卻對再度增長的黑發的不滿之外，白殊再沒有了別的念頭。該死的，他又得跑趟理發店了……
    失了朱厭的破壞，那怨靈聚合而成的異獸再無法動彈。明夜氏族的族長再度出手，銀色的輝光自她結印的掌中向外散出，結成鈴鐺一般的物什。
    “去——”輕斥出聲，銀鈴在瞬間擴大，在怨靈淒厲的呼聲中，毫不留情地蓋下。
    這一幕……白殊能說他想起了西遊記嗎？收妖的葫蘆、收妖的玉瓶、收養的什麼什麼……這都能算是西遊記的特產了……
    在他暗自念叨的時候，怨靈已經被封，銀鈴回歸了看似年幼的族長的掌心。
    諸位長老已經停止了吟誦。族長捧著對她的手掌而言稍嫌龐大的銀鈴，注視著將接替她的職責的少女，“彤雲。”
    被喚到的少女跪了下來，向著一族之長，她的姑姑，“彤雲在。”
    “說出你看到的事物。”
    “是……”雖然是這麼應著，她的聲音裏還是顯出了些許的遲疑。她知道她將要說出的話意味著什麼，它也許會令一個好不容易攀到現在位置的家族重新跌回去、甚至是更敵。它還會影響到什麼？也許會影響到她的母親……在家族中的地位……
    曲起的指尖抓住衣擺，死死地抓著。本就瘋癲的母親如果失了照顧……
    “明夜彤雲。”這位族長沒有說出任何警示的話語，隻是沉聲念出了她的全名。
    是了，她先是明夜氏族的繼承人彤雲，而後才會有其它的身份。就算她現在不說，又能庇護得了她的母族多久？抬起首來，她望著她的姑姑的眼，銀灰色的瞳眸能夠洞悉這個世上的一切真相，她的隱瞞能夠維持到什麼時候？也許，在姑姑詢問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答案罷？
    “我看到了……安氏的旁係族人，就在怨靈的核心。他大概已經成了一個類似於獻祭的存在……”
    在彤雲述說的時候，這位年幼的族長一雙銀灰的眼定定地注視著掌中的銀鈴。銀鈴在隨著明夜彤雲的述說而顫動，這種顫動愈發地厲害，屬於孩童的手掌幾乎都要握不住它。待到述說的聲音已經結束，這銀鈴的顫動仍自存在，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氣裏，有不止不休之勢。
    這奇異的動勁理所當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直到全神貫注盯著銀鈴的族長挪開了眸，在族內尚說得上話的一位長老這才出聲想問，“請問族長大人，此物都透露了些何事？”
    “沒什麼緊要的。”她懶懶地道，身形往後，倚在兄長的身上，“隻是一個無辜的安氏族人在族長的院落裏見著了噬血異族，被順手作了某個陣法的基石而已。”
    她口中的某個陣法，絕對不會是所為善事。每到子時，那片區域森冷的鬼氣，以及吸引一切負麵生物前往的濃重的怨念……都不是可以小覷的存在。
    將銀鈴收入袖中。更讓人覺出奇異的地方出現了，那銀鈴進了她的袖子，竟然就半絲聲響也無了。女童模樣的族長勾起唇瓣，卻瞧不出半絲的笑意，“術法未成便被毀損，又泄出了與血族勾連的事端，隻怕這事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