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雲不見月，寂寥。
    馳步跑過燈火喧天的街道，不知不覺盡走得遠了。等停下腳步，環顧四野，卻隻剩一片蕭蕭瑟然，星點淡光。
    已經出了城樓，冷風一吹，腦子也清醒不少，情緒漸漸鎮定。
    那人，我不讓他跟著他便真的放任我獨自跑出來，想想又覺得委屈。
    書翠作為使臣，到這霜月國不過三日便有人下毒害她，這件事根本不像表麵看到的那麼簡單。由於酒宴上那次誤傷，那兩個男人雖然答應我饒過她，但卻沒有讓她居住在曆來使臣下榻的驛館，而是變相的將她軟禁在皇宮中。
    誰都知道朱炎國的皇宮是個巨大的迷宮，內裏的玄機我也曾領教過，外人根本不可能隨便闖入，那麼凶手絕對隻能是內賊。
    朝賀、和親、被殺、兵臨城下……
    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讓我將矛頭指向一個人……
    夜煞說，這是個陰謀，那書翠呢？就這麼白白犧牲了，隻為了一個出兵的借口。寒泠風，你做的太過份了！
    思緒中，身後樹影間傳來輕微的‘悉悉索索’聲，頓時渾身一個激靈。猛地轉身，警覺感官拉到最高值，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誰？出來！”
    漆黑的暗影中緩步踏出一個人影，如遊魂般漸行漸近，直至離我三步外站定。
    在看清那張臉孔之後，我便驚嚇得瞪著雙目，再也發不出半個音。
    暗夜十分，來人帶著半張麵具，身著一襲清白紗衣，飛舞的墨發在冷風中四散，密密的猶如一張網裹住黏上的飛蛾。
    當然，這並不是詭異之處，最最讓人恐懼的是他另外半張裸、露在外的臉。
    血紅的圖騰遍布臉頰、額頭，狹長的鷹眼如盯獵物般交織在我身上，而那淺淺的薄唇邊，隱約露出一點瑩白的尖銳之物。
    獠牙！
    這次絕不會弄錯，它不是人類！
    不安的內心快速起伏，顫聲問：“你、你是什麼……”東西。
    可惜不待我說完，它便如印證我的猜測般張開了嘴撲過來，眼前驟然一黑，接著失去任何知覺。
    醒來時，頭昏昏沉沉的，全身無力，隻能像軟骨動物一樣慢慢蠕動。
    不禁疑惑，我死了麼？
    遠處傳來清晰的水滴聲，滴答、滴答，清透而悠遠。
    左右試著轉動頭顱，入眼滿目皆是岩石，鍾乳。離我不遠處擺著簡單的石桌石凳，上麵鋪了一層虎皮毛氈。不知從哪兒耀出的光暈泛著淡紅，柔柔的打在四周石壁上，抹去一些冰冷，透出一絲溫和。
    伸手在一旁摸了摸，身子底下墊的也是長毛的氈子，觸感極為柔軟。
    動蕩的心更加找不到任何思緒，明明見它撲過來，那東西竟然沒有吃我？還是說在我不甚清醒時被人救了？我現在又身處何處？
    不知昏迷了多久，如果夜煞發現我失蹤，王府中眾人應該不好過吧。夜魅若是知曉，鐵定會鬧得雞犬不寧。
    沉靜在自己的幻想中，眼前仿佛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麵顏。
    咯！
    瓷器與硬、物的清脆撞擊聲納入耳中，如拋出的石子般，打亂了心湖的碧波。
    “不！別過來！”脫口阻止來人上前的步伐，那聲音已經害怕到嘶啞。
    來人不為所動，繼續靠近。若當時昏暗看不真切，如今借著光亮，它臉上的圖騰更是放肆的鮮紅，雖然看不到應有的獠牙，但那雙眼神，始終閃著能將人撕裂的光芒。
    我終於想起來在哪見過，那日午後潛入我房裏之人，就是他！
    怪不得王府的守衛一個都未曾發覺，倒不是他們懈怠，而是它根本就不是人類。是妖？是邪？但是已經不重要了，陷入此番境地，我連掙紮都不敢，何來計較。
    它每近一步，我便吃力的挪後一寸。“求你，別再過來，別過來……”
    人類對於妖怪的認知還是畏懼的，從古至今，異族生靈給人類留下的大多是殺戮與血腥，所以，沒有人敢直麵正對妖怪的威脅。
    我怕，無可厚非。
    未知的危險縈繞心頭，卻完全想不出應對之策，那種看著危險一步步接近卻無處可躲的悲哀會讓人產生絕望。
    不由自主的閉上眼，拒絕看到那張臉孔，整個人隻能無助的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我寧願一開始被他吃掉也不願被那雙鷹眼盯著，貓捉老鼠的遊戲其實一點都不好玩，特別當那隻老鼠是自己時。
    “你在害怕？”意外的清朗華麗之聲，帶起一種酥麻蝕骨之感。
    抓著毛氈的手一顫，卻依然不敢睜眼。
    “人類好脆弱……”好似緬懷著什麼，輕喃中飽含複雜的情緒。
    仿佛過了很久，周圍已經安靜到極點。眼皮偷偷掀開一條縫，確定無人之後才慢慢睜開。石桌上放著一隻白瓷碗，冒著死死熱氣，仔細嗅嗅鼻子，終於聞到了淡淡的食物香味。
    很餓，可是全身無力，更別說起來走過去拿吃的。反複掙紮數次卻是徒勞，反而消耗了更多體力。
    它是故意的麼，明知道以我現在的境況根本不可能起得了身，還將食物放那麼遠，沒把我吃了倒想餓死我不成。
    無奈，我也隻是發發牢騷，人家已經離開了，看來這頓隻能餓著。
    想著有的沒的，倒是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我不知在這裏呆了多久，也不知多久沒有看過外麵的天際。山洞裏永遠都是那色紅光，終日不變。我隻知道，它會在我醒著的時候出現，遞上食物，但不會像第一次那樣放的很遠。也有時候看我不動那些食物，他會硬喂我吃下去。
    久了，便從起初的害怕至習慣。
    人的適應能力很強，原先看著那張臉甚至會做噩夢，如今倒是越發的順眼。它會很小心的隱藏嘴裏那兩顆尖牙，也會常常望著我，目光灼灼，卻無任何過分舉動。
    不知它給我服過什麼，總之我的體力維持不到離開石床一步。每日總是吃了睡，昏昏沉沉的。
    我本就是個懶散之人，如果忽略手腳偶爾的抽痛，這種與哼哼無異的生活還是挺愜意的，除了會思念那兩個男人之外。
    為何會是兩個，自己竟也不甚清楚。確定喜歡夜煞，可腦中亦會想起那隻妖孽的俊臉，想著他嬌柔的語調，慵媚的神情。是否早已中上名為魅惑的毒藥，真真剪不斷理還亂。
    “醒了便把衣服換上，我們要離開這裏。”它不知何時進來，丟下一套衣物便又出去。
    莫名其妙的看他離開，轉眼盯著床頭的衣物，很貴氣的蛋黃色澤，做工精細，用手一摸，布料卻也屬上乘。不知它那樣子，去哪弄來這麼好的衣服。
    心裏閃過一絲玩味，若是我不換，它會有何作為？但那也不過一想，磨嘰片刻，還是懶洋洋的起身穿衣。
    等收拾妥當，我亦累得抬不起胳膊，它算好了時辰再次進來，未置一詞，一把撈起我抱入懷中，風般大步而出。
    再次見到外麵的世界，強烈的日光照得睜不開眼，已經習慣溫和光線的眼睛，立馬酸澀的流出淚水滋潤眼球。
    抬手捂住雙眼，卻忍不住從指縫中偷看湛藍的天際。生平第一次覺得，能夠活在陽光下是多麼可貴。
    微揚起頭，看它高揚的下巴，任憑它帶著我在林中穿梭。
    如果，我知道接下來會麵對的是何等局麵，如果我知道這一去會傷害到那麼多人，如果我知道前方是個不歸之路，或許，我會選擇賴著那塊小天地了此殘生。
    一切隻是如果，該發生的，人類平凡的力量無力阻擋。
    每踏一步，我至始至終皆不能反悔。
    前途迷茫，我的心更是找不到停靠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