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風如夢（二）
    “如果你再哭，我就把你賣給人販子，讓你一輩子都生活在黑天暗地裏！”“她”從西裝的小口袋裏掏出一條潔白的帕子擦拭著剛剛捂我嘴巴的手，沒有表情地威脅我。
    我不敢哭了。
    我怕黑，我怕人販子，我怕被賣掉，所以我不敢哭了。
    “她”扔掉毫無汙垢的白色帕子，轉身走了。“她”不理我了。
    我望著眼前飄飄落落的帕子，手腳利索地一把抓上。
    在孤兒院裏，手腳如果慢一點，就什麼也吃不上了，所以我的速度一向都很快。現在接個輕飄飄的帕子對我來說也就是小菜一碟。
    “夢……”我疑惑地看著手中帕子一角的黑色字體。
    這個帕子怎麼會有我的名字？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個男生，和我一樣大，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和我一樣，名字中也有一個夢字。他叫風夢傑，我叫風如夢。
    嗬嗬，連姓都一樣！
    再後來，他不像最初欺負我那樣欺負我了。雖然偶爾他還是喜歡氣氣我，但是我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盛船，就沒跟他一般見識。因為爸爸媽媽給我說，他的身體不好，而我這個做妹妹的要多讓著他。我聽了二話不說，很有擔當地承接了保護嬌弱美男的職責。
    最後，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休息，一起生活。
    日子就這麼如清風流水浮雲般過去了。
    直到十天前，那個炎熱的上午。
    那天，我興高采烈地拿著某重點高中的入學通知書飛奔回家，直衝進他的房間告訴他這個好消息。進入他的房間時才發現他還沒回來。
    我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偷偷藏進了他的衣櫥裏。為什麼藏在衣櫥裏？因為從這個地方觀察的視野很廣闊，可以一眼納盡整個房間。
    然而正是因為這個決定，對如今的我來說，不知是喜是悲！
    就在我藏好身時，他推門而入，後麵還跟著我名義上的父母。
    “夢傑，換心手術已經安排在明天的上午，你做好準備吧！”爸爸拍了拍他的瘦弱的肩膀。媽媽則在一旁無聲低泣。
    “……”他沒有說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這件事情已經耽擱了十年之久，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於你於她都不好！”爸爸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十天後，等我們一起過完十六年生日再換心吧！”他開了口，由於還在換音時期，他的嗓音很低沉。
    “好，就定在十天後，這次不能再改了。我們當初為了患有先性心髒病的你，把同為兩個月的她拋棄，就怕你會對她產生依戀感情。如今看來，我在接她回來時，就應該替你們換心……”
    後來，爸爸又說了些什麼，我沒聽到，隻覺得腦袋有千萬了蒼蠅在肆意，有無數個螞蟻在侵噬我的肉體。
    原來，我真的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小時候，我隻是猜測，不敢多想。
    因為能住在那麼漂亮的大房子裏的主人怎麼可能連個小孩都養不想。所以我命令自己不敢多想，隻是內心仍期想著自己是他們親生孩子。不是因為他們有錢，而是因為我真心的愛他們。愛名義上的爸爸，愛我名義上的媽媽，愛我名義上的哥哥……
    但是，如今眼前真實的一切打亂我的心，我恐慌了，我害怕了，我無措了……
    事情怎麼會這樣？
    領養我的爸爸媽媽竟然是親生的，欺負我的哥哥竟然想要我的心……
    事情怎麼會這樣？
    難道我的存在隻是他們希望中的一個容器嗎？
    我，不再哭了。因為我沒有眼淚了。
    不知怎麼從我生存了近十年的漂亮大房子走出來的，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望著……
    後來，我利用身上的僅有的一百塊錢找了一個小而髒的旅館住了下來，我不敢出去，我怕他們搶走我的心，我這十天都生活在這個灰天暗地的小房子裏。
    就像初見他時，他說的那般，“如果你再哭，我就把你賣給人販子，讓你一輩子都生活在黑天暗地裏！”
    所以，我也不敢哭。
    外麵的太陽升起又落下，我睡了又醒來。每天隻吃些泡麵，不敢吃其他的東西，腦子也開始變得渾沌不清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來這十天的。
    日子已經過去了十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我和他的生日。我有些詫異地數著手指頭。
    我是不是該出去走走了？都十天了，他們是不是該放鬆警惕了？而且現在還是白天，他們應該不會這麼大膽地搶人吧？
    安慰著說服自己，我用接近枯槁的手顫崴崴地拉開髒兮兮的小鐵門，毫無光彩的昏暗雙眼向房外的通道裏尋望了一番，才敢踏出飄浮的雙腳。
    大街上，人山人海，由於長時間沒有見過太陽，中午的陽光，我曬得有些發暈。
    找了個涼廳坐下，我輕喘著氣望著眼前流動的人群，看著一個小女孩歡快地向不遠處的父母跑去，不知不覺間，我笑了，笑得別樣開心，笑得淚水都流了出來。隻有我知道，這是幸福的淚水……是幸福……
    “……”
    突然，刺耳的鳴笛聲竄進我的耳中，當聞聲之時，我的身子早已自動先發地奔了出去。
    尖叫聲，哭泣聲，詫異聲……全變成了吵雜聲……
    “媽媽，姐姐怎麼了……”被我推開的小女娃哭腫了雙眼，胖嘟嘟的可愛小手指向倒在血泊中的我……
    我想對她笑，告訴她，“姐姐沒事！”可我連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如夢……”
    絕望的嘶喊，刺激我毫無知覺的神經。
    是他，是他來了，是他來送我了……
    隻是，他怎麼來了，他怎麼知道我在這條街上？
    我不願去想了……
    唯一高興的便是，
    “如夢……”
    嗬嗬，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夢傑……”
    我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吐出兩個似無音的字節。
    嗬嗬，這是十年來，我也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哈……
    “如夢，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要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隻要再堅持一下下就好……”夢傑跪在柏油路上，雙臂緊緊摟抱將近失去知覺的我。
    我的臉上有淚滑過，但不是我的，我敢肯定，那不是我的。因為我從不哭……
    難道是夢傑哭了？
    “如夢……不要走……”夢傑冰涼且鹹澀的唇印上我沾滿血跡的額頭上，一下，兩下，似有溫暖我冰冷的心的跡象。
    夢傑……其實，我早知道，你是我的哥哥……
    其實，隻要你喊我一聲如夢妹妹，我便毫不猶豫地把心掏給你……
    嗬嗬，我可是很聰明的，要知道每個學期我都是全年級第一名哦……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你跟我長得一樣？我叫風如夢，你叫什麼？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裏……”
    初見時的記憶，最為寶貴，夢傑，我願為你賭上一生，你可知？
    “我叫……風……如……夢………夢傑……哥……”哥……
    用完了一世的留戀，我微笑著向這個世界說了聲“再見”
    ……
    再見，便是，再也不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