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出鞘，整個客廳便裹上了一層隱隱藍光。
    眾人噤若寒蟬，紛紛看向那個窮小子。看看這個普天之下，第一個令花澈拔劍出鞘的人，到底何許人也？
    他的衣裳雖然很舊，雖然有補丁，但是十分潔淨，沒有半點汙垢。他一頭黑色長發紮在腦後，沒有絲毫紊亂蓬鬆之感。他的麵容總是有淡淡笑意，嬉皮笑臉，不務正業。
    但此時此刻，他沒有笑。而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那個紅襖男子，調動全身每一根神經提防著他手裏那把白色長劍。
    長劍雪白，柔和的白，殷實的白，皎皎的白，和握著它的那隻手一樣，令人驚歎。隻是那隻柔嫩雪白的手指上又有點隱約的綠，那是翠玉扳指映襯的錯覺。
    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寒光落世，必見落紅。
    花澈的眼神也從未離開過他，機警而冷漠。他淡淡道：“為何來殺我？”
    那人也是微微一笑回應，方道：“簡單點說吧，我想一炮走紅江湖。”
    花澈輕輕歎了口氣，第一個令他拔劍的人卻隻是為了贏得朝夕變幻的名聲。他失望至極，好個俗世之人。那便在空泛名聲下，多添一冤魂吧。
    “亮出你的兵器”花澈已經沒有絲毫說話的欲望。是他打破了本來融和的氛圍，也是他驅走了他突然而來的寬慰感。
    高處不勝寒，竟逢一知己。本想與之共醉三千杯，看長河落日，看一場天地浩大……
    那人走到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筷子，又恢複了最初的嬉皮笑臉，他道：“我就用它。”
    大廳之上，立即傳來一陣嗤笑之聲。倘若細聽，嗤笑之聲中還夾雜著幾個人的憤怒。花澈是他們至高無上的尊嚴，而他此時此刻是在輕視。
    “好”花澈沒有一點氣憤之色，他緩緩拿起了長劍寒光。
    “等等”那人突然抬手製止道：“殺你之前，我有些話要說。我們之間，哪個人輸了就答應對方替他做一件事。當然這件事是他能力範圍之內，也不違背道義。”
    “好”花澈一口答應，“可以開始了嗎？”
    那人挪緊了手上的筷子，凝神點點頭。
    “我的劍下不殺無名之人。你是誰？”其實他從未看重一個人的名字，更何況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家夥。但是不知為何，要殺他之際，突然間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無名無姓，大家都叫我菜鳥。”
    此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
    公主冪也笑彎了腰，道：“果然是隻菜鳥，哈哈……”
    花澈微微一愣。稍後腳跟緩緩離地，腳尖猛然推地，人若流星之勢，人劍合一刺向那個緊緊握著筷子的窮小子。
    空氣開始稀薄而冰冷。所有的人都覺得呼吸不暢，冷汗不止，喉嚨幹涸。呆若木雞地看著這電光火石的一刻。
    盡可能瞪大眼睛，看看這驚世一擊。不知今日之後，花城主何日才可以再次出劍。
    內力透到劍尖，形成劍氣，凝成錐形。高速旋轉刺向菜鳥麵門。
    菜鳥覺得一陣尖銳而冰寒的痛在臉部作祟。這種痛步步深入，好似一個錐子在旋轉紮自己的神經，紮自己的骨骼。
    他咬唇抵擋，鼻口緊緊縮在一起，以至不叫出聲來。下唇已被他咬破，鮮血順著齒縫溢出。他的眼睛張成了球形，眼眶也有點點血跡。臉麵的輪廓有些扭曲。
    一張不成人形恐怖的臉，而他的劍還未刺入。
    所有疼痛在他無法容忍，正要對天淒慘而叫的時刻突然消失了。
    花澈停了下來，劍尖抵在他的麵門前。菜鳥手中的筷子哢一聲斷折，墜落地麵。
    兩人靜了半晌，花澈幹幹疑惑道：“為何這樣？”
    未戰之前，花澈覺得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鬱殺氣，前所未有的強大，竟讓他覺得如芒在背，毛孔收縮。
    可是這一劍刺下去，劍未到，他的臉被劍氣所傷，留下一個小口子，鮮血從那個口子流出，順著臉頰滑落。
    這是毫無內力的人才會有的跡象。
    菜鳥這時才敢呼吸，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倘若花城主在多戰一秒，他不是被劍氣所殺，便是悶氣而死。
    瞪大的瞳孔也漸漸恢複最初，整張臉也鬆弛下來。隻是，眼眶，右側臉小孔，嘴唇，鮮血依舊。
    “好”公主冪突然拍手大喊。客廳內所有的人仰慕著這個遺世獨立的人大聲歡呼。
    而菜鳥笑了，神情頗為高興，好似贏的人是他。
    他看著花澈，笑道：“我輸了。按規定，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花澈有一種非常不舒暢的難受感。寒光十年未出鞘，今日落世，卻無兵刃相接。失望如潮，將他淹沒。
    令他更為失望的是他。自己事事斷定的了若指掌。但對於眼前這個窮小子，頻繁出錯。
    饒是如此，他神情依舊淡淡，像一種冷漠，也像一種淡定。總之眼眸若紗，遮住了內心的真實世界。
    “鏘”寒光悲鳴入鞘，花澈本不願再看那個窮小子一眼，可是還是自發看去。他自己也覺得好生奇怪。他淡淡道：“什麼事情？”
    “從現在開始呢，我所有衣食住行費用由你——花紅衣包了。”
    公主一聽這話，或然省悟道：“原來你是來騙吃騙喝的……好個不要臉沒用的男人。”
    菜鳥瞥了她一眼，然後看向花澈道：“你現在給我兩萬兩銀票，你看看我現在這幅慘樣，要花很多錢醫治，更要花很多錢療養。”
    花澈眉毛微微一皺，拿出一塊玉質令牌交給他，道：“你拿著它，在民城任何一處錢莊可以取錢，數額不限。”
    菜鳥接過，如獲至寶般摩挲，嘿著臉笑道：“好東西，我這下發了。那個你不怕我支光你的錢鋪嗎？”
    “倘若你覺得活著沒有絲毫意思可言，你可以那樣做。”
    “那……”
    花澈不想再聽到他說話，開始厭惡。大腳離開了客廳。眼不見，心不煩。
    公主冪趕緊放下還拿在手中的豬腿，一邊喊‘喂’一邊追去。可她來到門口，花澈已經消失不見，連那個劍童也不見。
    公主冪喪氣道：“什麼嘛。溜的比兔子還快。”
    此時，菜鳥走到他身邊，晃動著手裏的令牌道：“喂，美人。剛才吃了你幾口菜，走。我現在請你吃香的喝辣的。”
    書生，和尚，老奴已經跟了出來。站在公主和菜鳥之間，將他們隔開。
    公主拿過老奴手裏的劍，刷一下拔出一半，瞪著他道：“不想死就快滾，菜鳥也敢惹本姑娘。”
    菜鳥不僅不動氣，反而頗為自豪，他得意道：“十年來，我是第一個使花紅衣拔劍的人。雖然是隻菜鳥，卻也是一隻超級無敵牛氣逼人的菜鳥。”
    說完他還作了個手勢結尾道：“哦耶。”
    “真想一劍殺了你。可是殺了你這樣敗類，會髒了我的手。”公主冪說完帶著書生，和尚，老奴離開。
    白蓮教。
    所有教眾跪地尊聲高喊：“教主一統山河，壽與天齊。”
    韓山童一揮衣袖，教眾站起。
    劉福通站出來道：“文哥昨晚死了。”
    “什麼？”韓山童大為吃驚，神情呆了一瞬方回過神來質問道：“杜大飛，如此大事，怎麼現在才稟告。”
    杜大飛一臉神傷，本來聲如洪鍾的人，此時卻如底氣不足一般，他道：“他是快黎明的時候死的。剛發現不久。大跛子死了，老和尚死了，現在連文哥也死了。我們骨幹的那批人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說到此處，他心裏突然一氣罵道：“狗娘養的，要是被老子查出來是誰幹的，老子非要撕碎他。”
    韓山童義雖是義憤填膺，但神色篤定，沒有絲毫紊亂。他道：“查出了什麼？”
    杜大飛大喊一聲：“送上來。”
    一名侍衛雙手托著一個金色托盤，托盤上放著一隻金色羽箭。韓山童身邊的大內總管李鬆走下去接過托盤來到韓山童跟前。
    韓山童拿起那隻金色羽箭，不由吃驚道：“禦天神箭！”
    “禦天神箭是無雙城鎮山之寶，無雙城領土隻有蜀州城未拔。屢次攻打，屢次未除，十年來，教裏數位前輩糟害。蜀州城是禍害。我以為，出兵攻打，以絕後患。”
    韓山童摸著額頭沉思，看向劉福通道：“二弟，你說幾句。”
    劉福通挺了挺大肚道：“我們既許諾花澈三個月時間查清此事，那便要作數。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是教主！”
    杜大飛立即反對道：“倘若蜀州城是一處賊窩，三個月時間不是讓他們做好一切準備，來個魚死網破嗎？”
    “三弟，蜀州城就算在準備十年，也無資格和我們來個魚死網破。米粒之珠，如何放光芒？”
    此話說完，一個氣質高貴，儒雅的年輕昳麗男子來到了堂內。
    有一種人，天生就是至高無上，他對你溫和一笑，你便甘願隨之征戰天下，白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