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寺沿路上去，桃花綻放在枝頭，三四朵挨挨擠擠地連在一起，成了花串兒，淡淡的、淺淺的香氣，帶著別樣的妖嬈。
    重華沿著石階上來，路上隻有稀稀落落的幾道人影，陽光靜靜流淌在石壁上，映射著絲絲的金色。
    佛說：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不執著於生滅，心便能寂靜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樂。人因企求永遠的美好、不死而生出了痛苦。
    艌鉉大和尚曾今在著他剛出生的時候，對著天下預言——
    這個孩子，他的一生，無論是誰，都無法幹預，他從天而來，縱是聰明絕頂，俊朗飄渺，也不屬於凡間。
    也許連艌鉉本人都不知道，他，葉枝重華的一生因為這一句話失去了什麼。
    是正常人的生活？
    還是無法放下心結融入這個世界？
    朝裏不是沒人生疑，隻是礙於艌鉉是本國最為尊貴的大師而無人敢提罷了。
    重華闔上眼簾，他合起手掌，往裏麵嗬氣，霎那，從手心浮現出一團朦朧霧氣。
    他眼眸上的羽睫沾惹著幾絲霧氣，迷迷蒙蒙的，叫人看的不真切。
    他們都說他是從天而來的仙人，都認為他是無所不能的，也許他們都忘了，他還未成年，令一個孩子擔起大人們的期待，還真是殘忍。
    是他們無能，還是他的悲哀？
    “喂，你看得到我吧。”
    呃？為什麼會聽到一個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隻見一名少年坐在盛開著桃花的枝梢上，他身著血紅色楓葉的祭服，發絲未束，一副懶散地散落在兩肩，他定定地注視著他那碧綠色宛若最美好的深潭的眼眸問道：“你是妖。”他用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我若說不是，你會信嗎？”少年不答反問。
    很奇怪，似乎都沒有人注意到少年的存在。
    重華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少年會在他今後的生命裏扮演著多麼重要的角色。
    少年怔了半晌，忽然璀璨如月，微微一笑間兩個小酒窩隱隱淺現：“我叫霂訶，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全名。”重華並沒有被他糊弄過去，雖然沒有人告訴過他妖名的全部代表一種咒語，一種無法傷害他人束縛，但他本能的問出聲。
    霂訶抬眼眺望天，隻見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在空中旋轉跳躍，忽然朝他抿唇一笑道；“若是你，那麼我甘願賭上這一把，我的名字，你可要記住了，不許以後當作不認識我哦，霂訶嘉年，我叫霂訶嘉年……”他玲瓏剔透的瞳仁裏流轉著流水的波痕，一絲絲，如斷裂的線條，令人迷離難猜。
    佛要他等待，要他沉睡在桃花的枝梢上，去等待一個不知是否存在的有緣人。
    一日複一日，一年又一年，他沉睡著，隻此期間迷迷糊糊地醒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看見他，或是桃花開的太早，而那人來的太晚，隻是，他不想再等待了。
    若是他就好，若不是又如何！大不了魂歸地府，他懶得再去猜測天意，罷了，就當是他，他會遵守對佛的諾言，用他的命去替代他的劫，若是他，他甘願……
    他，一股渾然天成的尊貴飄渺之氣從他身上隱隱地散發散出，令初次見到他的自己一眼就認定了，如果真是命中注定，那麼他願意替這個少年承擔起他的劫數。
    恐怕，這是他有史以來最為甘願的一次吧！
    霂訶忽然從枝梢上掠下，他款款落到重華的麵前，衣袂飄飄，微微一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挽起他衣袖，在他白嫩的胳膊上用力一咬，沒有一絲悔改之心地將印有牙印的手臂在重華之麵前晃悠，清聲道：“以後，我會尊您為主，我，霂訶嘉年對天發誓！”
    “他們都看不到你嗎？”沒想到重華根本就沒有在意他的行為，反而比較好奇眾人怎麼就沒有一人發現霂訶的存在。
    “他們——”霂訶四處張望後，冷笑道：“我是由七苦化妖的，隻有同為妖族的同類才能發現我的存在，不過佛要我在這寺廟底下去等待一個有緣人，在凡間，也隻有那個人才能看見我。”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悔、愛別離、求不得。
    “那你是七苦中的哪一種？”他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妖，一個漂亮到極致的妖，重華也不知道人世間是否還會有比霂訶更為漂亮的人，大抵是不會有的吧，他無法想象人世間還會有人擁有這麼灑脫的極致。
    霂訶將手擱在唇邊，溫潤如玉的薄唇仿佛挑染著桃花的嫣紅，隻聽到他低聲道：“佛曰，不可說。”但卻在重華看不到的地方，他悄然地微微揚起了嘴角。
    他隻要知道，在這個世界，隻有他，是絕不會傷害他的，並不僅僅是咒語的束縛，這裏麵，還有他的……私心。
    真是可愛的小妖~~並無任何不悅的重華也沒有抽回還禁製在霂訶那裏的手臂。反而伸手揉了揉他頭頂的發絲，卻似乎更像在逗弄自家的寵物，“我是枝葉重華，以後請多多指教。”
    他的唇邊滿是細碎的笑意，驀地，他抬眸，越過霂訶，看向山路上漸漸多了起來的人群，突然，一道陌生卻又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一掠而過，他忽然一怔，還來不及多想，就立即邁開了腳步跟了上去。
    那個人……
    為什麼會那麼的熟悉。
    重華頓時沉下神色，立即撥開眼前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循著那人離去的方向開始快步追趕，不甘心就這樣失去消息。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又可以……
    怎麼呢？注意到他的異常，霂訶聳了聳肩，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嘴角微微地抿起，這就是佛說的劫數嗎？
    為了這樣的命中注定，他還真有點無奈，甚至還有點——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