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龍誕香勾勒出四散的藤紋，少年忍著全身的疼痛，咬牙，緊緊蜷縮在床角邊沿埋著頭，少年緩緩抬眸，波光凝眸，全神戒備看著離自己僅有三丈的老人。
    一燈如豆，昏黃的亮光隻夠看清身影挪動，這般僵持不知多長時間，他進一步，他退一步，到了死角，埋頭不看。
    老人微微歎息了一聲，光影在他臉上說不出的滄桑，終究，蹙了蹙眉，問道“你為何這般？”少年也似是倦了，嘴角勉強半勾起一抹弧度，冷笑戲謔道“我怎麼了嗎？”老人幾是微怒，略略提高嗓音，帶著帝王般威懾氣息，道“現下你是我的人，我是皇上，你知不知道，我說一句話，你可能馬上就身歿？”少年無動於衷，又或者說根本沒有聽進去，老人嘴角微微抽搐，十指握拳，接而又道“楚暮離，我告訴你，你信不信，我現在便讓你和你婆婆見麵！”。
    少年微微一震，沒有多餘的動作，不著痕跡的撇下一句話，“你不覺得你現在沒有權利和我說這個嗎？”少年抬眸，空洞的目光對上老人昏黃黯淡的瞳孔，“你方才自稱‘我’而非‘朕’，你也知道，在我麵前你連個皇帝都算不上，你又如何擁有操縱天下生殺大權？”老人莫名一顫。
    他為何。。。在他麵前稱不上一個“朕”字，因為事件萬物，在這個少年麵前皆不過滄海一粟，漫天神佛亦不過是這個少年眼中的一粒沙罷了，在他麵前用一個凡世君王的身份拘泥他，實在荒唐。
    兩人無言，老人接而道“不說‘朕’我便不是君王？哪怕我是一代暴君商紂，隻要我手執玉璽，你們不還得俯首稱臣？日日浸淫後宮佳麗，不管朝中政事，酒池肉林，暴虐成性？如何？我闡朝闡明王就算是青史上最後一位君王又如何？”他大聲的叫囂著，黯淡的瞳孔漸漸迷霧散開，兩行清淚劃過，全身沒有了勁力，癱跪在地上，似笑非笑，“如何。。。我不照樣沒有得到你。。。哪怕是身體我不也沒有得到一寸？”他似是失望也似是在迷惘中尋找一絲希望，抬首，看著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問道“我可否問你一句話？”。
    暗黃的燭光裏，他似點非點的頷首。
    “我隻是不明，我待你多好，你不是不知道，整個後宮上至國母皇後下至小廝宮女，都沒人做到讓我對你如此癡。。。”“皇上。。。”楚暮離切斷他的話，道“別跟我癡迷兩個字，繼續說吧”。
    靜謐的出奇的空氣裏，楚暮離似是聽到一陣微弱的抽噎聲，“離兒。。。我知道你不肯信我，我閱曆天下女子三千，但沒有一人可做到你這般，年輕時坐臥沙場，又未曾見過一英雄男兒如你這廝，若是說秦樓楚館，又有哪個歌伎豔名比擬的過你？我第一眼看上你就。。。淪陷了”。
    老人兀自說下去“你十歲進宮，已有六載春秋，我對你的感情是。。。”
    “言下之意是你愛我？”楚暮離問道，老人點了點頭，楚暮離埋在懷裏看不見他的動作，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老人脖頸跟衣料摩擦的聲音罷了，他又繼續道“哦？你是怎麼愛我的？可以為我做什麼？”老人馬上接到“江山社稷，拱手相讓”“如果我長得不好看。。。你還會這般說嗎？”這回輪到闡明王不言了。
    楚暮離淡淡道“你得多愛我。。。看到了嗎，我肌|膚上那些交織亂橫的瘡痂是不是。。。。都是你的傑作？”闡明王如遭晴天霹靂，急道“你知道那都是我酒後。。。胡作的”，楚暮離冷笑，揶揄的看著闡明王，神色倨傲，如同九天之神，悲憫的看著他的子民，闡明王默然之間，才發現自己方才那段話，沒有一絲底氣。
    “這般看來，你愛我，隻不過愛我的軀殼罷了，沒有我這極美的臉，還會有所謂的情，愛？如果我長相平平，會不會現在已經病死街頭。。。”闡明王打斷道“你也知道，如果沒有我，你活不過今日？你就當是你這張臉的恩賞罷”楚暮離沒有多聽他半句，隻是他語末，他又道“後來，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便在你眼前所見一般了”“至於我病死街頭。。。”他斷了段話，想到了什麼一般，接著說道“我在宮中六年，尋死覓活不下十次，每次你都將我救回，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他問道。
    闡明王呆愣的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如楚暮離意料之中一般，道“你問我知不知道，那麼現在換我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活著反而比死了更累？”楚暮離無比空洞的眼神漸漸有了一寸光，嘴角彎起一霎很好看的弧度“人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一死了之，活著擔子便越來越重，等一件事情料理完後，另一件事件便是接踵而來，如此目不暇接，怎麼還會快樂？”
    闡明王幾是下意識的答道“人若死了什麼知覺又不知道了，怎會快樂？”楚暮離輕輕搖了搖頭，輕聲喃喃了一句“和你說這個做什麼，你也是大限之人了”之後他忽然揚聲道“你愛我的臉是嗎？”老人頷首，之後又搖頭，解釋道“不，和你接觸一段時間過後，我發現我更愛的是你這個人，而非你的臉”
    楚暮離冷哼了一聲，道“你對我的感情本來就源於我的臉，沒有我這張臉，還有什麼感情可圖？”楚暮離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潔的肌|膚，緩緩說了句“再美的臉，死後。。。不也是一捧灰？”他的眸光漸漸沉澱。
    月色剛上柳梢頭，不知不覺，冬天就這般過去了，彈指間，一年的時間也沒了。。。
    “一捧灰會隨著風，一直縈繞在他的身邊。。。遠昔”他嘴角勾起的笑純粹而粲然，那是如秋風月露般的清寒，卻在一瞬息之間讓人感到春花秋月的綺豔，“遠昔，你說。。。有生之年，你還會不會捧著我的臉，說句。。。”說句什麼呢，沒有什麼好說的吧，相見不如不見，相遇不如不遇。
    兩人相見落落無言，擦袖而轉，畫麵定格。